第28章完结

  芈月吐了吐舌道:“是啊,女师说我的舞跳得硬手硬脚,活像挥戈舞剑,让我多练习呢。mijiashe.”

  黄歇见了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你练了没有?”

  芈月不在乎地道:“没练。”

  黄歇又问道:“为何不练?”

  芈月诧异道:“有何必要,这种事又不需要非得练不可。我宫中课业你素来是知道的,又没有什么特别上心的。”

  黄歇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还是练练吧!”

  芈月看着黄歇的表情古怪,道:“你怎么了?”

  黄歇又道:“听说,你小时候曾有大难,幸得少司命庇佑才能够安然无恙。”

  芈月点头道:“是啊。”所以她自小房中就供着少司命之像,每逢少司命祭祀之日,莒姬都会领着她向神像叩拜。

  黄歇又道:“那你可曾去过少司命祠呢?”

  芈月摇头道:“哪里有机会去啊?”

  黄歇道:“你练好了祭舞,下次我带你去。”

  芈月瞧得他神情有些古怪,问道:“这与祭舞何干?”

  黄歇扭捏了一下,才道:“今年的少司命之祭,会令我主祭。”

  芈月眼睛一亮道:“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她若是能够想办法去跳这祭舞,岂不是可以在众人面前,在天地神灵面前,与黄歇一起合舞,想到这里,她也不禁红了脸,忽然站了起来。

  岂料这种小湖中的蚱蜢船甚小,她这一忽然站起,倒有些失去平衡。黄歇连忙也站起来扶住了她,两人努力了好一会儿,才让小船又恢复了平衡。

  芈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紧靠在黄歇的怀中,脸一红,推开他,又坐了下来。这颗心却是砰砰乱跳,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又迅速避开,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那种隐藏的心思挑破与未挑破之间,最是叫人心潮荡漾。

  对于芈月来说,这三年来,在高唐台的日子有多难过,她以探望莒姬名义,从离宫中逃出来与黄歇见面的时间就有多快活。

  向氏的死,成了她心头所压着的沉甸甸的石头,高唐台群雌粥粥鸡争鹅斗,楚威后淫威之下杀机遍布,黄歇成了她青春生涯中唯一的宁静和快乐之源。

  如同这小舟在江河里,经历多少风浪,但只要有个停歇的港湾,便能够重新起航。

  小舟静静地在湖面上,谁也不去划它,两人相对坐着,没有说话,甚至各自低头都不敢再对望,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如这一湖春水似地,潜流暗涌。

  桃花开了,片片桃花被风吹落,也有一些吹到湖面,吹到小舟上,吹到两人的衣襟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远处一阵歌声笑声渐近,两人似忽然自梦中醒来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笑了。

  黄歇咳嗽一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对,慌乱间找了个话头,道:“对了,夫子这番出使齐国回来……”

  芈月知其意,欲笑不笑地瞟了黄歇一眼,见黄歇有些羞恼,这边却笑着也接过话头道:“不知夫子是否达成与五国之联盟了?”

  当今天下大势,周室衰弱,又内部分裂为东周公和西周公,两派势力争斗不休。燕国在北,国势已经渐弱,燕王老迈,大权掌握在宰相子之的手中。但齐国却国势日强,齐王辟疆继位后任用驺衍、淳于髡、田骈、孟轲等人,近年来齐稷下学士又复兴盛,人才济济有数百千人。

  韩赵魏这三晋之国,韩国国政皆出自申不害,但申不害已老,不足为惧;魏国虽势力最大,但自庞涓死后,已是盛极而衰,如今由惠施主政;倒是赵国渐渐崛起,赵侯雍颇能任用得人。这三国与秦接壤,发生争执也多。

  黄歇看了芈月一眼,道:“屈子此番出使,与列国达成联盟。秦国这些年屡屡挑起战争,虎狼成性,早已令诸国不满。齐燕赵魏韩五国已经答应与我国在郢都举行会盟,由我楚国作为合纵长,共同联兵函谷关。”

  芈月也点头道:“若是这样,便能将秦国的气焰打下去,可保得列国数十年以至百年的安宁。”

  黄歇又道:“此番郢都之会,大王已经交由屈子一手操办。只是令尹又建议令工尹昭雎和大夫靳尚一起协助,后来屈子自己倒是要求工尹昭雎和大夫陈轸辅助。”

  芈月听了此言,一时入神,诧异道:“大夫陈轸素有智谋,这倒也罢了,工尹昭雎却从来刚愎自用,只听得进顺耳之言。与这样的人共事,岂不累赘,屈子何以答应?”

  黄歇叹息道:“老令尹既然已经开口,全然拒绝必会麻烦更多。靳尚为人钻营,屈子甚为不齿,昭雎虽然刚愎自用,但却为人不恶,心计也不深,也算卖老令尹一个面子。”

  芈月皱眉道:“我当真为屈子不值,他为国为君奔波至此,回朝来,还得周全这些人的私心。老令尹这个人,唉……”令尹昭阳此人,当真是教人一言难尽,他看似面团团要保全每一个人,可是最终,你会发现他才是所有事件最后的赢家。

  黄歇见她注意力被带歪了,方又后悔,忙又绕到昨日背的诗篇上去,如此往返,两人绕着弯儿,说了半天江山社稷,诗词歌赋,就是不绕到原来的话题上去。却是皆盼着别人说出来,又怕自己说了,失之轻薄,绕了半天,还是绕不到两人想说的话题来。这般无目地的闲聊,是时间过得极快的,眼见太阳西斜,芈月要赶回宫去,黄歇只得弃舟登岸,送她走了一段路,眼见快到离宫了,竟是还未找到说话的机会,耳听得芈月道:“前面就是离宫了,你不须再送。”

  黄歇鼓起勇气,咳嗽一声,又道:“那个祭舞,你好生练练。”

  芈月忍笑道:“知道了。”

  黄歇欲言又止,咳嗽一声道:“前些日子我读到一诗,不知道何解,你一向聪明,一定能解出其中的意思。”

  芈月眼珠子一转,便有些猜到了,以诗表情,简直是当时士人必用的招数,当下掩口笑道:“什么诗啊?”

  黄歇又咳嗽一声,红了脸,道:“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既是念诗,自然不好用素日常用的郢都方言来说,便用的是雅言。

  芈月自三年前入高唐台以后,许多功课只是拿了竹简来学,或者是去问黄歇,后来所教的《诗经》之篇章,许多便是跟着女师所学的。所以黄歇念了这句,料她必是懂的。

  不实芈月却是茫然摇头道:“师兄你念的甚么,女师不曾教过呢。”

  黄歇满怀期望,却听到她这一句,不禁脸更红了,却也有些泄气,想了想,还是强撑起勇气道:“那我再念一段。‘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芈月低头暗笑道:“不懂不懂,还是不懂。”

  黄歇额头微微见汗,只得道:“你若是不懂,回去翻看便知。”便是此刻她不懂他的心思,若是回去翻看了,必还是懂的吧。

  不料芈月却为难地道:“师兄,我雅言学得不好,你方才说得有些快了,我竟是未曾听清呢。”

  黄歇急了道:“那、那我用雅言再给你念一遍,算了,我还是……”他定了定心神,便用楚语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诗用楚语一念,与方才的雅言相比,竟有一种别样的怪异。

  芈月已经笑得捧腹道:“师兄,你用楚语念周南之歌,实是……我这才晓得什么叫南腔北调!”

  黄歇张口结舌,忽然醒悟过来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是周南,你在戏弄我?”

  一想明白此节,他便恍然大悟,见芈月仍然在笑,他顿了顿足,实在是气不过眼前这人的调皮,便伸手去呵芈月的痒,芈月东躲西闪,笑到呛住,只得求饶道:“吾子,是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夕阳西斜,照得芈月额头出汗,脸上似蒙了一层金光似的,更显得面容姣好,黄歇心中一动,缓缓贴近。芈月也怔住了,一时竟不晓得如何反应。就在两人贴到最近的时候,芈月忽然醒悟,跳起来推开黄歇。逃了开去。

  她匆匆地跑过离宫,经此便回了宫中。

  楚国之中,本就宫苑之禁不严。屈昭景三家贵女自是常常出入宫禁,芈姝等人也经常出宫去与这几家串门,甚至节庆之时出宫游玩也不在少数,只消出宫的时候报个备,有些侍从随扈跟着便是。

  至于芈月这般,只要借着探望莒姬的名义往西南离宫转个圈儿,便可从小门出去,只消赶在天黑前回宫便是,便是连跟从的人也不过是带上女葵或侍女女萝、薜荔中的一个,这两个都是晓事的,把她们带到莒姬那里,便跟着侍女们下去,等到芈月要回宫的时候召唤一声,便跟着回来了。

  待芈月回到自己所住之处,已经是快天黑了。

  她这一进自己的院落,便见女浇迎了上来,急道:“九公主,您去了何处?八公主派人来寻你有一个时辰了。”

  芈月诧异道:“她寻我何事?”

  女浇摇头道:“我却不知。”

  芈月只得更了衣服,又到了芈姝之处,却见不但芈姝在,芈茵也在,见了芈月到来,芈姝便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芈月只得道:“我去了母亲那儿,阿姊找我何事?”

  芈姝欲言又止,含羞半天,方道:“你还记得昨日阳灵台出来那个人吗?”

  芈月心中咯噔一下,却装作不知,道:“哪个啊,昨日阳灵台出来有好多人啊。”

  芈姝急了,道:“便是那个……便是那个,最后那个啊!”

  芈月心中暗惊,不由地看了芈茵一眼,却见芈茵含笑看着自己,并无半点异色,当下道:“那个,又怎么了?”

  芈姝扭捏地道:“我去打听过了,昨天那个人叫黄歇,听说他乃黄国之后,现如今是太子的伴读。”

  芈月试探地道:“阿姊打听这个,莫不是心悦于他?”

  芈姝说出了口,倒不扭捏了,直率地点头道:“是啊,我心悦于他,就是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打算?”

  芈月心中暗哂,芈姝的性子从小娇纵,想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她对黄歇的喜欢,却又不知道是属于多长时间的兴趣,可是她如今喜欢上了黄歇,却又是一个难题了。

  她又看了看芈茵,却见芈茵只是含笑看着芈姝,并不曾发表意见,心中隐隐有些警惕。以芈茵的性子,若不是在她来之前便已经出了许多主意,便是要在她说话的时候,与她争一争强,好显摆自己。这般在芈姝等着芈月来讨论事情的时候,仍然安静在聆听,实在不是她的性子。

  芈月便问芈姝道:“阿姊是个什么打算呢?”

  芈姝道:“我正想问九妹妹呢,你素来主意多,替我想想办法,如何设法找一个机会跟他会面……”

  芈月长叹道:“阿姊,黄国已经没落,他的身份,非阿姊良配。”

  芈姝一手指戳向芈月额头,嗔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也学得如此功利?心悦一个男子,何必想这么多的?”

  芈月看了看芈姝,故意道:“我恐母后知道,会……”

  楚威后让诸多女师自幼开始教芈姝各种礼乐内政,不但有芈茵芈月陪伴学习,如今又召三家贵女入宫相伴,这些准备,可不是打算送给一个没落王族的普通子弟的。

  芈姝却不在乎地道:“便是母后知道又怎么样?便是王族女儿,也不见得个个都要联姻诸侯。”

  芈月心中暗叹,楚国的确曾有下嫁于国内的嫡公主,芈姝这种想法,若是楚威王在世的时候,也不能说不对。象父王这样的君王,其实并不在乎女儿是否联姻诸侯。可是如今楚威王不在了,芈姝的亲事,必是楚威后作主,象楚威后这样的人,你若要看她自己亲生的女儿嫁得不如庶出的公主,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芈姝便纵有再多的喜欢,那也只能是停留在喜欢上了,可惜,为什么偏偏是黄歇呢,若是她喜欢了别人,芈月才不在乎她的事呢。

  芈月沉吟道:“此番屈子出使列国,游说得五国合纵,以大王为合纵长,我想必会有联姻之事,其他四国若不是要嫁女于大王或者太子,便是要向我国求娶公主。阿姊当真不欲为诸侯妻?”

  说到这里,她暗自注意了一下芈茵,果然见芈姝根本不为所动,芈茵却有些小小的激动,心中便已经有数了,接着道:“该劝的我已经劝过了,既然阿姊主意已定,我也没有办法,那阿姊打算怎么办呢?”

  芈茵急忙推了推芈姝,使个眼色,芈姝便凑到芈月面前神秘地道:“我有个主意,听说以前的少司命祭舞有过与大司命共舞的先例。而且我还打听到,那个黄歇去年在大司命祭祀的时候就跳过大司命。你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芈月心中一惊,扬眉看了芈茵一眼。芈茵微有不安,神情闪烁。芈月微笑道:“怕不是八阿姊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有人给八阿姊提了这个‘好建议’吧?”

  芈姝推了她一把道:“你别管谁的想法,你只说好不好?”

  芈月故作沉吟道:“此计甚好……”见芈姝欣喜,才又慢吞吞地道:“可去年他跳这个祭舞,今年未必就是他啊。”

  芈姝笑道:“这自然就要你出主意了,”见了芈月神色,便霸道地指着她道:“不许说想不出来,我知道你一向主意甚多。”

  芈月无奈道:“阿姊,此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芈茵又道:“能够教你此计之人,必是甚为高明,她既有了第一步,便会有第二、第三步的计划,教她来出主意,岂不更好!”

  芈姝听了这话,方要点头,芈茵急忙又推她一下,芈姝想起方才两人之间早已经说好的话,便不好意思接了芈月的话继续下去了,便耍赖地一手指着芈茵一手指着芈月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一人出一个主意,最公平。”

  芈月似笑非笑道:“原来给你出这个主意的是茵姊啊,怪不得呢!”

  芈茵阻止不及,涨红了脸道:“姝妹,这等事怎么好这么大声嚷嚷。”

  芈月倒是显得从容了,笑吟吟道:“茵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出来又有什么打紧。郢都街头,也有的是向美少年掷花掷果的女子,茵姊便出了这个主意,又有甚么关系呢。”

  芈姝扭着芈月道:“休说他话,你倒快出主意啊!”

  芈月又看了一眼芈茵,笑道:“阿姊不是说,他是太子的伴读吗?这件事,不如让太子出面,如何?”

  芈姝抚掌道:“甚是甚是,我还可让太子出面提这个建议,让太子出面说这个人选。”

  说着,她便站起来,要去寻太子横。

  芈月又劝道:“阿姊且慢。”

  芈姝站住,问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