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完结

  “鸡蛋本身的鲜味应该就够了。33yq.me”这人还死固执。他一口咬定,在家里的时候请了名厨来教他烧饭,还请的是一般不轻易出山,要有交情才肯出山的名厨,所以他的决策肯定正确。她毫不留情地挤对他,名厨就教出这么个蛋炒饭炒了三锅才能吃的高徒?真给人家丢脸。

  两个人七手八脚之下,将近中午才吃上早饭,但别说,味道还真不赖。

  “哎,毅凡,我们真是错过了好多有意思的事。”

  “我不觉得啊。以前没干过的事,现在跟你一起学,多好。”

  饭后,她自告奋勇地去洗碗。看来,餐碟瓷碗什么的,他也一并跟ducasse先生借了。她还记得这些水滴形状的小钵,瓷碟底隆起的蛛网般脉络。alainducasse,这位大神级美厨常住在阿泰内广场酒店内,有同名餐厅。旧日里,她还顶小顶小的时候,如果圣诞时在巴黎,她就会和养父母,哥哥姐姐一起去享受ducasse先生的款待。圣诞夜和新年夜的晚餐,他对每位宾客要价一千二百欧,父亲有时会点一瓶dompégnion。这样,则要额外再付三千欧。她只记得菜肴有阿尔巴白松露,浓汤焗小龙虾,还有瑞士甜菜小贝肉。

  如果你住在阿泰内广场,alainducasse的餐厅是第一选择。但毅凡不太喜欢那里,这种强制宾客着西服打领带的地方,他都觉得太装模作样了。所以,自打巴黎成了他和他家小婉儿同学两个人的天下后,他们就挪了窝,去了另一家——lerelaisplaza.这家位于蒙田大道21号,离香榭丽舍大剧院只有几步的距离。这里的气氛就有朝气得多,没有着装要求且娱乐活动多多,有dj助兴。他们吃黑木提亚海土豆配黄油菌,布列塔尼龙虾肠,枫露奶油慕斯,香梨派,金山干酪,价钱要便宜一半,而且还让他们吃得足够开心。

  那些东西虽好,但吃过就会忘记了味道。在这些顶级餐厅,吃什么都要配上里海鱼子酱。在父母兄姊面前,她总是吃得很开怀,好像很享受,但她都没跟他们讲过,生平吃过的最佳惊喜美味,其实是去纽约看怡风时,在街头买的玉米卷,那里面的炸薯条和番茄酱超级好吃!

  她也没讲过,比起在高雅地方因为等一道一道上的菜而开始发饿,或觉得不对胃口却不敢说,和朋友挤在小公寓里分享一块“私房菜”鸡肉馅饼,还有第一次亲手做出一盘蛋炒饭的时刻,才更能让她感到喜悦满足。

  这些,才是她一辈子不会忘的绝世佳肴。

  大概她不出声音地洗碗洗了太久,汤祖宗等得不耐烦了。他走过来,让她放下,他来洗。眼见他穿着灰色的毛衣,个子高高,笨手笨脚地料理着锅碗瓢盆,她一时情不自禁,踮起足尖,但她还没够到他的嘴,他就躲开了。

  她气得跺脚:“你躲什么啊!”

  这位爷撂下碗碟,迅速地擦干净手,搂住了她的腰,拉近自己。幸好这厮没敢再把她按在墙上,不然被断子绝孙脚伺候的话,那可怪不得她。

  吻了几秒钟,他怒不可遏。

  “易微婉,你不咬我会死吗?”

  “你迁就我一下会死吗?”

  为接吻这点破事,他还要吵多少回啊?他都不许她主动,那她施展一下吻技又怎么啦?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还怕咬,好意思吗他。

  见她不知死活地又要凑过来,他把丑话搁前头了:“我严肃认真地告诉你,你再敢咬我,我就咬回来。我要是咬你,那就不仅仅是嘴了,后果你自负!”

  她吐了吐舌头。

  谁知道丫奉行的是犬类动物的“你咬我我必咬回你”的政策呢……但其实,听起来还挺刺激。她回想起和怡风的对话,心狂跳起来。丑媳妇总要见爹娘,小情侣也得滚滚床,烂泥给它使使力扶上墙,说不定就床前大好明月光了呢,横竖横,不试是不会知道的。她老鼠一样滴溜溜地跟在他后头,他走进书房翻开了电脑。装什么正人君子,他勾引他前女友们的那些花招,还不都是她参谋的?她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索性跳到他的面前,表明了狼子野心。

  “毅凡啊,其实……那也不是不可以。”

  汤毅凡随即建议她,如果一身精力没处发泄,不妨回到厨房,继续洗碗。丫说这话的时候可谓冷酷到底,连眼皮子都不屑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来看她一下。

  他在刷他该死的邮箱。

  他太过分了。

  她继续洗碗。这几个盘子,他们两个人洗了快一整天都没洗干净,真够出息的。凭她跟他某几个前女友的酒肉朋友程度,她碰巧知道他哪个都没放过,就连怡风都说,他不属于公子里面中规中矩那一拨的,怎么到她身上就兴趣全无了?她委屈地想找面镜子照照,是变丑了吗?

  又或者,是因为实在太熟悉而不能产生吸引力?她数学并不好,但粗略一算她得出了结论,人生中大概有那么十二分之一的夜晚,她是和他同床而眠的。好吧,如果他对她有过那么点兴趣,那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错了,全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不应抱有希望,这爱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们早就注定了不该在一起……

  洗碗的三十秒钟内,易微婉小姐凄凄惨惨戚戚地将人生观爱情观推翻了无数次。

  汤毅凡毫无察觉,在书房里吼了一嗓子。

  “婉儿,给我倒杯茶!”

  “你没手啊不会自己倒!”

  她这么拧巴,这么纠结,这么伤感,他就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担心。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半个小时后,汤毅凡发好了他的工作邮件,精神抖擞,肢体灵活。天色还很早,他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说他刚刚查过租车的网站,他可以租一辆,带她穿越边境,去比利时探个险。她翻翻白眼:“您那车技,算了吧。”

  这位爷很不满:“对我怎么这么没信心?”

  汤毅凡出门在外时,需要司机是有理由的。他的驾驶技术加上她的方向感,那就是路痴二人组。易微婉又觉得人生悲哀了。

  “汤毅凡,我们俩要是有孩子,你千万得给他配个雷达部队跟着,要不然他得迷路迷到月球上去。”

  “你太高估他了,我觉着他最多到个怀柔,就得乖乖回家。这不是坏事,省得您生出来的那些孩子都爱跟家里决裂,离家出走。”汤毅凡为证明他长了手,开始动手泡茶,“那你说,今天下午干什么。”

  微婉耳边回荡着怡风的“你们就做一下午爱嘛”的恶毒建议,万般想不到他会拒绝跟她做爱,越发生出一肚子的火。她没接他递过来的瓷杯,起身去拿外套:“我想家了。”

  毅凡哟了一声:“这不太好办,下午没飞机回国。”

  微婉依然穿好了外套,将长发甩到背后,扣好扣子。

  “你想什么啊。我说的不是那个家,是我自己的家。”

  有一次,她的晚饭是红烩鸡肉意面,她吃什么都喜欢加番茄酱,刚动筷子,就发现冰箱里那罐番茄酱见了底。她吃得不舒服,想下楼去超市买,但冬天的公寓基本是个天然冰箱,如果不赶紧吃完,最后一口的面就会凉得像是隔夜饭。强烈的思想斗争后,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靴子披围巾,跑着下楼买好番茄酱,又跑着回到了家。

  意面还有点点余温,她心急火燎地吞咽着,吞到一半,面还是凉了,这就像人工抢救一个濒危病人,最终病人还是去了。她对着面前的残羹冷炙发呆,好像那是一具尸体,横陈着她的努力。救不了,走不到,那情那景,却从没让她难过过。

  她在收入和支出的差距之间挣扎,拼命找出可以削减的开支。房东威胁着要踢她走,她不停留心着是否有便宜安全的房子可以搬过去,今晚不知明天可能会睡在哪里。她数着衣柜里的衣服,如果那一天到来了,她要继续逃命,里面的大多数她可以扔掉,唯一重要的是自己,自己要在。那一天,她终于学会了这世间使人幸运的法则。

  她迎着每一日的晨曦,觉得生活更加刺激。面对未知,她已有了随时启程的力量。

  “我想我该说的是,你最棒了。”毅凡道,“但我发现我更想说,看起来,你好像根本不需要我……我有点受伤。”

  “我当然需要你!”她抱着他的胳臂,眨巴着眼睛看他,“等我毕业后就找工作,我特希望工作几年后,给你买一个大房子,然后你住进去。你不用上班,我养你。”

  她一激动声音就特别高。毅凡用威胁的眼神告诉她,幸好这家小饭馆有人,不然这大逆不道的话够他当场掐死她了。

  “小婉儿同学,不是我说你,‘给我买个大房子’……你可能低估了我的需求。所以呢,您就乖乖等着我给您买吧。”他对她的幼稚话一笑而过,“不过,我发现啊,不管生活多悲惨,你都能玩得特别开心。这态度值得表扬。”

  “那,我要奖励。”语气特别饥渴,一不留神,她又开始垂涎他的美色了。她觉得自己比求偶期的孔雀还明显,可惜他就是拒绝听出来。孔雀还是雄孔雀主动求偶的呢,他作为一个雄性人类居然这么没自觉性,混蛋。

  毅凡想了好半天,掏出手机开始google地图。

  易微婉无语望天:“你在干吗啊?”

  4

  在一个气温暧昧、适合滚床的大好傍晚,汤毅凡先生把她带到了最有退休老夫妻饭后遛弯情调的地方——宜家,人家刚才就是找最近的宜家店面呢。易微婉忍无可忍之余,爆了粗口,然后她就遭了殃。谁知道她家男人迟钝到不接她同床共枕的暗示,却偏偏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吻她呢?

  那天,他给她的奖励是一床羽绒被,材料质地都是最优级,摸上去像丝一样滑。据说是什么高科技,她是没有听懂,但他和店员聊了很久,才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的法语是真的进步了很多,她听着那股流利劲,惊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时候学的啊,这家伙……)。

  这被子不是很贵,但很温暖。公寓很冷,她每天早晨都被冻醒。对所有的生物来说,冬季都是最难熬的,她缓慢地熬,熬到了有他的时光。上次她睡觉他看门,醒来发现他的大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今天,他给她添了一床新被子。

  “这样,您的小家里头就有我的一分子了。”

  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其他女人会想要房子车子,硕大的钻戒,一辈子也穿不完的衣服鞋子。可在她看来,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好过这一床羽绒被的温暖。

  回到公寓,他动手帮她套被罩。她坐在写字台上,跷腿看着,笑得弯了腰。

  “再笑,再笑我咬你!”他见威胁根本无济于事,无奈,“哎,我说正经的,你再笑我真不干了。”

  她收敛了几分钟。他在安静的世界中飞快地抓住要领,四个角并齐,接下来就很快完成了。她赞:“不错不错,比我第一次套得快多了。这个办完了,再帮我洗洗衣服吧?”

  话刚落地,一个黑影就压过来了。她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急眼,二郎腿还兀自跷得欢畅。这下完了,她都没地方可逃。她坐在矮矮的写字台上,他轻松地罩住她,两手撑在她双腿两边的玻璃板上。他脸贴得特别近,呼出的热气烫得她直害怕。

  “呃,我想想……其实好像没衣服要洗……”

  她感到耳垂处湿润的一点,触电般颤抖,她想躲开,躲不开。

  “别介,我特喜欢看您得瑟的小样。您继续,有本事你就给我继续。”他手放在了她腰上,她又触一次电,全身开始痉挛。

  “毅凡……”她大着胆子答话。

  “嗯?”

  “你这算不算色诱我?”

  汤毅凡嘭的一声弹开了,千真万确,如果有人给这一幕配音,那真的是,嘭的一声。她回了魂,坐着没动。她还在回味他的吻,比起舌吻,当他亲吻她的鬓角时,她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感觉。毅凡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脚步烦躁凌乱。他停下来的时候,面色铁青。

  “我一直拒绝你,是想慢慢来,不要太急。我不想你觉得我超越朋友的关系,就只为了跟你上床。”

  原来之前她是误会他了,还以为他迟钝。原来,他跟她一样,又纠结又拧巴又伤感。汤毅凡先生啊,您着实过虑了,她心怦怦地跳,现在知道他在乎她的感觉,让她很欣慰,但……他也不用那么纠结吧。

  “汤毅凡,其实我超越朋友的关系,就只为了跟你上床。”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听起来不对劲,特别毁气氛,尤其是把他气得不轻。现在她敢肯定,就算他再过来吻她,也没刚才那种温柔中略带力量的感觉了,而会是又一场刀刃见血的厮斗。

  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上帝响起了敲门声。

  她谢天谢地地跳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小佳霓,她脸上挂着泪痕,哽咽着。

  “微婉姐,sam说他不会带我去罗马了!”

  5

  如果由着毅凡,他当场就会冷脸叫佳霓出去,但当晚他生她的气还生不过来呢,实在无暇再生别人的气了。微婉想着,料理好佳霓再去撒娇,或者撒泼——求他原谅,于是好说歹说,先劝走了她。

  小佳霓眼睛红红的,望着毅凡拂袖而去的背影,好像很愧疚:“我打断你们了吗?在门外的时候我听到……”

  微婉迅速地打断了她,她要先搞清楚陆盛两口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佳霓等不及,开始哭诉。一开始,是陆盛告诉她行程必须缩短三天,这样一来她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了。她试图商量,他就彻底翻脸,说没得商量,除非她想自己去。

  微婉斟酌着恰当的词汇:“佳霓啊,他最近压力挺大的,你就顺着他一点,就少三天而已,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佳霓咬着嘴唇,擦干眼泪。

  “微婉姐,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不够体谅他,可我真的很想让他放松一下,不要把时间都用在工作上。生平第一次的,让他毫无负担地玩一玩,我做错了吗?”

  她倒没有想到,佳霓有这样的用意。微婉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她抚抚佳霓的肩。

  “你对他这样说了吗?”

  “如果我说了,他也只是会答,账单总要有人付的。”佳霓低头咕哝了几个法语词,笨蛋、讨厌之类的。她埋怨地说:“可这次,我真的会负起责任来,帮他分担压力,可他老是不信我。”

  她又是这句话,微婉抵不住好奇心,打算开口问她,到底打算如何分担压力。正要问,手机响了,是陆盛。他打来问佳霓是否在她这里,语气焦急,特别担心,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拜托她看住人,他马上就过来接。

  “你看看,他多好,这么晚了还来接你。要知道,现在外面很冷哟!”微婉挂了电话,继续做起她的和事佬。

  佳霓显然不那么满意,噘起了嘴:“回去他也不说话,他都不知道哄哄我。”她大大的眼睛里面忽然冒出一片星星的海,双颊泛红,“微婉姐,刚才在门外,我听到你和你的汤毅凡了。他可真好,大老远地跨过海洋,飞到这里,陪你过圣诞。不像有些人,就连走几步的路去趟罗马都不肯呢。”

  陆盛来得很快,佳霓故意板着脸不看他,但后来还是让他牵着手,跟他走了。微婉坐在窗边,托着腮帮子,看楼下慢慢走远的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前面的依旧冷脸,后面的状若赌气,但他们牵着手,走得那么稳,落下一串脚印。就算闹别扭,他们也还是会一起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