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个很简陋的亭子,当年我加的社团,学长和学姐们叫我一起过去吃西瓜。
也记得那个蜿蜒的回廊,当年柱子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葡萄,等葡萄节一到,大家跑着跳着,大笑着摘葡萄。
我终于走到了体育场上,临近学校百年校庆,操场的一角有搭建了一半的舞台。
我难以遏制地想到那个夜晚,昏暗的灯光闪啊闪,有个人握住了我的手,他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年轻的时候多好啊,什么都不必去想,什么都能当真,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任何阴暗的地方。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被蚊子咬了两个包,终于放弃在这里回忆青春,虐待自己的神经。我迈开步子转过身,就看见张晨站在我身后,距离我不到十米远。
体育场内昏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像一尊艺术雕像。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我走近了他,问他:“这么多年了,张晨,你不累么?”
“我有什么可累的啊……”张晨的头发有点乱,挡了一点眼睛,他的声音有点哑,“我爱你啊,哪里会觉得累啊。”
“我还没有向你道谢,谢谢你那时候救了我,也谢谢你在后来的时候,尽量保全了我。”无论我多么痛恨眼前的结果,我依然无法否认,是张晨帮了我。如果没有他,我势必会在那场劫持中付出更多的代价,也说不定会在之后的日子里,锒铛入狱,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不傻啊,陈和平……”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却听不出丝毫嘲讽的味道,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那圈黑色,心脏也随着他这句话,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我不傻,所以我说谢谢你。”
“我要是说,我是为了保护你,才跟我太太结的婚,你会不会更感动一点?”张晨跺了一下脚,头发飘了一下,像个小孩似的。
“你是么?”我下意识地反问他。
“虽然可以骗你,但还真的不是啊。”
张晨的脸上露出犯错误被抓包时的那种满不在乎的笑,他伸出了右手:“我们手牵着手,走一会儿路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牵手呢?”
“就当是可怜我吧,我那么爱你,都快疯掉了。”
我心里骂了一句“骗子”,但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我们手牵着手,走在曾走过无数遍的路上,特别像校园情侣终成眷属的故地重游,想到这儿,竟然诡异地感到了一瞬间的幸福,但很快,又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世界。
“陈和平。”
“嗯?”
“我问你,要是我现在离婚,什么都不要了,就跟你丫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
“我以后再也不找别人了,守着你过,就你,还有我,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
“如果我和你从年少时就在一起,我们一直和和美美,没有别人,没有矛盾,遇到现在的情形,我让你以后别查我妈了,你愿意么?”
张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握得我手指尖发疼,我像是站在审判庭里,周围有无数的人在问我——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我听到了我最终的回答。
紧握的手骤然松开,分明是盛夏,掌心却感到了凉意,张晨停下了脚步,他说:“陈和平,我真想弄死你啊。”
我看着眼前手牵着手玩耍的情侣,看着那些无忧无语的年轻人,看着路灯下暗沉的影子。
“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早晚会把自己折腾死,你知道么?”
“我知道,但我就乐意这么做。”
“听点人话很难么,陈和平?”
“当个好人很难么,张晨?”
我转过头,正好与张晨的视线相对,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我不能容忍的东西,我想,他也是。
我们纠缠了那么多年,却发现彼此之间越来越不合适,从最初的口味甜咸,到后来忠诚与否,到现在立场完全对立。我不理解张晨为什么还抱有执念,我与他早就在不同的路上,他来追我,我都替他累得慌。
他不愿意改变他自己,我不愿意改变我自己,我们都有坚持着无法退让的地方,就没意义再在一起。
他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们大半年的时间聚少离多,早就该疏远和背离了。
他有什么可坚守追忆的?
而我,又有什么恋恋不舍?
我移开了视线,转过了身,向与之前相反的方向走,我们不该走同一条路,也不该沉浸在过往的暧昧里,恍惚遗忘了这么多年的苦痛。
我走得不急不慢,每一步都走得愈发从容,直到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冲我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