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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速之客

  周小津来了,和陈千禾一起来的,但纯洁的陈玉春和张广军没往不该想的地方想,张广军热情地问周小津手机怎么打不通,周小津说手机屏幕摔坏了,正拿去手机店修理呢。

  能来就好。张广军忙告诉周小津,他已经说服陈玉春教授把新一期“闽筝传承班”放在画安举办。“我师傅特意交代,留一个名额给你。”张广军笑眯眯看着周小津。

  周小津点点头道谢。

  张广军说:“你还是亲自向我师傅道谢吧,顺道让师傅指点指点你的琴艺。师傅这一辈的筝人,手上功夫可都是实打实的,他们老一辈的不像现在舞台上那些演奏家更注重表演和演绎,他们的重点都放在‘奏’上,手一上琴,韵味就出来了,这就是积淀。”

  其实不止古筝界,所有乐器门类都出现过关于“演大于奏”还是“奏大于演”的争论,那些身体表现力强的演奏员不论是在舞台上的演出反响,还是比赛场上的比赛结果,都要比表演能力稍逊一筹的选手要有优势,这也就给了学员们越来越多的“演大于奏”的暗示与导向,而忽视了弹琴的本质应该落脚在“弹”上。

  周小津从小跟随祖父、姑姑、叔叔这样的筝坛圣手习筝,在处理“演”与“奏”的问题上,自然能找到最科学的平衡点,平常练习主打基本功,只有在反复强化训练中巩固了手上“弹”的功夫,再去加入表演与情感演绎的部分,就好比一幅画,描绘出了基本脉络,才能上色,这是循序渐进的,但有些习筝的孩子没能得到科学指导,只一味追求形式上的速成效果,难免就会花里胡哨,本末倒置,从而变成形而上了。

  听了张广军的话,周小津去了二楼。

  陈玉春正在筝行二楼那间用来进行大型排练或者上大课的教室里同陈千禾说话,祖孙俩显然话不投机。

  陈玉春教授带着讨好的语气说,千禾,爷爷这一期的“闽筝传承班”特意留了两个名额,一个给你,一个给小津老师。陈千禾一口就回绝了,我就不必了吧,爷爷。陈千禾尴尬地笑,我又不弹古筝了。

  就不能重新捡起来吗?你还年轻,又有打小的基础在,要重新捡起来不难,爷爷会每天指导你的,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从前你小,你不理解的事情现在你大了总该理解,再说爷爷年纪也大了,爷爷也没多少日子可以给你上课了,你就不能趁着爷爷还活着的日子……

  陈玉春说着自己先哽咽起来,年纪越大的人对生死越是忌讳,没几个能做到坦然的,越老越贪生怕死,留恋人间,这是人之常情。

  陈千禾知道自己要是再犟嘴,就不近人情,且不孝了,但她也不可能就此又违背自己心愿,按照爷爷的意愿去传承闽筝。这件事从过去一直矛盾到现在,这种矛盾是不可调节的。至少在此刻的陈千禾看来,是不可调节的。好在周小津进来了,这个话题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陈千禾对解围的周小津投去感激一瞥。

  看到周小津,陈玉春高兴起来了,他说,小津老师坐。

  周小津拿了墙角的一对琴架过来,在陈玉春跟前支好,又搬了把古筝放在琴架上,陈千禾也勤快地搬过来一把圆形琴凳,周小津坐下来,他两只手上都已戴好了义甲。

  陈玉春见他手上的古筝指甲呈黄褐色,半透明,但光泽不够柔和,缺少透润鲜明和温暖的感觉,显得枯涩,便说你这指甲是牛角仿的玳瑁吗?行家就是行家,一眼就能辨别真伪。

  周小津笑着解释道:“真玳瑁的鳞片内部有黑褐色的斑纹,这些斑纹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圆点聚集而成,点愈密,色愈深,斑纹清晰通透,浓淡就像巧夺天工的晕染之技,斑斓多姿的。玳瑁做成的古筝义甲不但美观,弹奏出来的音质更是绝佳,但玳瑁是野生动物,如今不是不让售卖玳瑁做的古筝义甲了吗?所以就只能使用赛璐珞、电木、树脂等化学物质合成的仿品玳瑁,斑纹往往呈棕红色,与半透明的底色之间界线模糊,没有真品的斑纹那么清晰可辨,且斑纹平滞刻板,缺乏浓淡变化和晕彩,更谈不上透润鲜明和温暖感。”

  “这孩子专业。”陈玉春甚是惊喜与欣慰,扭头试图与站立一旁的陈千禾交流一下眼神。

  但陈千禾正拿着手机埋头搜索啥是玳瑁,果然对于古筝来说,她这个“闽筝掌门人”的孙女赫然已是门外汉。

  原来玳瑁是一种海龟,又名千年龟,是南部海域中最珍贵的动物,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玳瑁背上共有十三块角质板,表面光滑,具有褐色和淡黄相间的血丝花纹,所以玳瑁又被誉为“海金”,是吉祥、长寿的象征。

  人们捕捉到玳瑁后,就将玳瑁倒悬,用滚沸的醋泼上去,角质板就能逐片剥下,再把残肉去除、洗净,就能制作出各种玳瑁工艺品,而人们对玳瑁制品的收藏喜好从古就有,因其产量稀少,制成的工艺品永不褪色,就被视为身份地位的象征,此外,玳瑁还有药用价值。

  不过随着玳瑁的数量日趋减少,很多国家已经开始重视市场交易。我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规定,玳瑁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规定,海龟壳所有种均被列入cites附录一,因而在国内,买卖玳瑁制品已然是违法行为,古筝行业也不再用玳瑁来制作古筝义甲了。

  “呵呵,专业专业。”陈千禾忙回应了陈玉春,起哄道,“小津老师,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弹古筝呢,露一手呗。”

  上次在西京,周川先生作品音乐会,周小津缺席了,此后,陈千禾的确还没有机会聆听周小津雅奏,此刻托爷爷的福,她终于可以一饱耳福。

  陈千禾忙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陈玉春身边,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陈玉春问周小津,会弹闽筝曲子吗?

  周小津还真不会。从小到大,他现代筝曲弹得不少,但传统筝曲中除了本门秦筝流派,也练过不少其他古筝流派的传统曲目,如河南筝、山东筝等,但闽筝,他的确一首都没有练过。

  见周小津沉默以对,陈玉春挺失望的。不过,弹古筝的孩子们极少有主动去接触闽筝的,这是常态,也是闽筝的现状与困境,正是陈玉春最为焦虑的问题,闽筝的普及度不高,一样东西,一旦失去了普及度,久而久之,就会走向消亡。

  虽然“闽筝传承班”举办了十年,初见成效,但远远不够,闽筝的知名度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流派,亟需培养出一个能够引领闽筝走向更高舞台的筝坛明星出来,就像唐天齐那样的筝界明星。

  张广军已经很努力了,是闽筝新一代传人里最为优秀的代表,可是知名度远远不如唐天齐。这也怪不得张广军,闽筝整个流派的发展都已经落后明显,何况是个人?这归根结底又是他这个闽筝掌门人的失职。

  陈玉春这样想着,内心的愧疚又排山倒海,他看着眼前漂亮的年轻人,和颜悦色说道:“那就选一首你喜欢的曲子弹。”

  一曲《低绿枝》如泣似诉,秦派戏曲音乐“碗碗腔“的素材被附以委婉、缠绵、优美、柔和并富有激情的旋律,将一位背井离乡的少女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盼望早日与家人团聚的迫切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曲罢,教室里陷入安静,却有余音不绝如缕。

  陈千禾整个人都恍惚了,词穷了,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内心感受。周小津弹得也太好听了吧。

  陈玉春内心震惊于周小津纯熟的演奏技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问周小津:“你是秦筝流派的学生吗?不知道师从是哪位秦筝大师啊?”

  陈千禾正想替周小津介绍身世,但周小津已经抢先一步答了:“我刚回国不久,回国前一直定居国外,读的是国外的音乐院校,古筝老师也是一名外籍华人,我的老师倒是来华向古筝界的前辈们都进修过,不过不拘泥于具体哪个流派。”周小津并没有说谎,他在国外就读音乐学院的时候,古筝老师的确是一名外籍华人,也的确来过中国向周又商、夏明笑等筝坛大咖进修过古筝。

  陈玉春点点头,问周小津:“那不知道小津老师有没有兴趣学闽筝?”

  不管哪个艺术门类,最忌讳抢学生、挖墙脚的事,一个学生一旦入了某个师傅门下,再跳槽到其他师傅门下,会遭诟病,被视为欺师灭祖之举。周小津既然不是哪个流派大师的专门弟子,事情反而好办了。陈玉春向周小津抛来了热情的橄榄枝。

  而在周小津看来,学一门艺术就应该兼收并蓄,触类旁通,才能互相促进、互相提升,他过去没有正儿八经接触过闽筝,如今有幸认识了闽筝界泰斗,哪有放过学习的道理?于是欣然答应。若不是手机摔坏了拿去修,他当即就要掏出手机,扫码付学费了。

  陈千禾噗嗤一笑道:“我爷爷的‘闽筝传承班’不收费的,公益项目,已经坚持十年了。”

  周小津看向眼前的老人,老人头发如雪,慈眉善目,已是耄耋之年,竟还如此孜孜不倦,扛着肩头的大旗,委实让人尊敬。

  第十一期“闽筝传承班”没过几日就开班了,老惯例,一共是八名学员。除了周小津、宋子茵、宋子桥之外,还有五名学员。过去,来参加“闽筝传承班”的学员大都是来自八闽,这一次开班仪式上,张广军在台上介绍说,除了闽省当地的学生外,他们还要欢迎一位来自西京的朋友。

  周小津直以为张广军介绍的是自己,但是话音落,就见一个身着艳丽服饰,打扮异常时髦的女孩子从教室外走了进来,周小津当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