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上完了,当着众目睽睽,周小津跟着苏媛离开了筝行,见宋子茵目光并没有追随,而是兀自帮着张广军收拾教室,宋子桥走过来,拿肩膀撞一下她,说道:“别装了,心上人跟人跑了,还不去追。”
宋子桥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十三不靠的,让人拿她没办法,但是这一次宋子茵有些生气了,参加培训的都是各地来的陌生学员,宋子桥大嗓门,叫别人听见她的秘密,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和宋子桥性格完全不同,宋子茵个性内敛,近乎有些传统地保守,不太像当下奔放的年轻人,对宋子桥来说,姐姐是个迂腐的家长。
“你胡说什么?你要是自己喜欢,自己追去,拉我下水干什么?也不必拿我当幌子。”宋子茵左右环顾,见学员们都簇拥着陈玉春说话,没有人被宋子桥的聒噪吸引注意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没好气地责备起宋子桥。
宋子桥是个神奇的人,她能将宋子茵的话完全往另一个方向理解,也许并不是无意的,甚至就是赤裸裸地故意曲解。
她冲宋子茵抱拳,说了“明白,得令”两个词,就蹬蹬蹬跑下来楼去了,弄得宋子茵哭笑不得,又气不打一处来。
宋子桥到了楼下,门店内早没有周小津和苏媛的身影,就连季童都不在柜台内,于是她拔腿又追到店外去。
周小津和苏媛果然站在路边,季童正陪着他们等着,宋子桥想了想走过去,扯开嗓门说道:“老板娘你真是不厚道,小津老师都已经有女朋友了,你竟然还要撮合我姐和小津老师。”宋子桥的话不过是在试探,眼睛在周小津、苏媛和季童三人脸上来回转悠。
季童一眼就看穿她的把戏,白她一眼,说道:“阿桥你别瞎操心,苏小姐不是小津的女朋友,你和你姐都有机会。”
季童如此直白,反倒让宋子桥不好意思了,她嗔怪一句:“哎呀,嫂子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替我姐问一句。”
“行,那你现在就替你姐问一句呗!”
季童已经把话拱到这份儿上了,宋子桥便大方问周小津:“周老师,你做我姐夫,可好?你认识我姐也这么长时间了,我姐漂亮,贤惠,又能自力更生,如果娶她做老婆,那你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如果是为自己问,反倒怯场,为宋子茵问,宋子桥胆子就特别肥大。这么直白的近乎媒婆说媒一样的说辞,逼得周小津的脸一阵青红皂白乱炖。
周小津的性子决定他是个顾人脸面的人,公然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需得想个委婉的说辞,这就磨蹭了时间,还是季童及时打了圆场,说网约车到了,让周小津和苏媛上车,及时逃脱了宋子桥的“逼婚”。
看着网约车扬长而去,宋子桥不满嗔怪季童,只差临门一脚了,干嘛紧急叫停,坏人家好事?季童说,你没看见一旁苏小姐的脸色已经跟猪肝似的了吗?宋子桥适才注意力都在周小津身上,确实没有注意一旁的苏媛。可那又怎么样呢,苏小姐又不是小津老师的女朋友。
“现在不是女朋友,不代表以后不是。”季童下了定论,宋子桥拉住她问什么意思,季童说:“你没看出来啊?这苏小姐明摆着喜欢周老师,要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从西京奔赴画安,真的是为了参加这个闽筝培训班吗?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奔着周老师来的。”
宋子桥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只要现在她不是周老师的女朋友,我姐就还有机会。”
季童说:“你姐要是有机会,也得是你姐亲自争取,你替她争取算怎么回事?你这么屁颠屁颠殷勤巴结,还以为你是替自己争取机会呢!”
季童一句话说中宋子桥要害,搞得宋子桥顶不好意思,这该死的宋子茵矫情什么劲,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肯去追求,回头追不上了,可别哭鼻子。宋子桥在心里对宋子茵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边厢,苏媛陪着周小津先去手机店取修理好的手机,再找一家餐厅吃饭。苏媛拿出手机,原本要搜一家西餐厅出来,但周小津直接带她去了那条省级美食街。坐在一家闽南风味十足的小吃店内,老板端上来两碗大肠羹,苏媛愣了愣。她是个衣食住行都精致、体面的人,在国外这些年,出入都是有格调的西餐厅,从不肯去华人聚居的街道,吃那些很有国内特色的路边摊,苏媛嘴里嫌弃这些路边摊不卫生,实际是带有些崇洋媚外的毛病,觉得国内的东西都是土的,不如西方洋气。
此刻,见苏媛盯着她面前热气腾腾的大肠羹皱起眉头,周小津先发制人说:“入乡随俗,来闽南自然要吃闽南小吃,否则你岂不白白跑这一遭?”周小津说着,已经拿起汤匙吃了起来。
大肠羹的酸辣爽人心脾,吃一碗会叫郁闷的人心情都变得明媚起来。
苏媛看着大口吃肠大口喝汤的周小津,露出错愕的表情,她辛辛苦苦包装了十年的青年演奏家,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粗鲁的土著了?见周小津抬头看着她,苏媛不服气道:“谁说我白白跑一趟了?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苏媛之所以来画安找周小津,自然是周大山透露给她的消息,周大生自己要照顾丰教授来不了,何况来了,周小津也不可能跟他回去,父子俩还会白白又多吵几场架,于是周大山便把带周小津回家这个光荣任务交给苏媛。苏媛能干,苏媛聪明,苏媛一定有办法把周小津带回家的。
“找到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周小津打趣道,“你的任务竟然不是把我带回西京?”
周小津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苏媛发现几日不见,周小津貌似变了,像一块坚冰逢春开始融化一般。
“那你跟我回西京!”苏媛难得使性子。
周小津拿起汤匙递给她:“先吃饭。”
“吃完这碗大肠羹,你就跟我回西京不?”苏媛追问。
周小津再次道:“先吃饭。”
坚冰又不肯松动了,又是那种不容商量与抗拒的口吻。苏媛拿起了汤匙,一顿饭吃得大汗淋漓,对于苏媛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但内心竟然也有丝火辣、畅爽的感觉。
“闽南的辣和咱们西京的辣挺不一样。”具体如何不一样,苏媛也说不上来,西京的辣浓重、厚实、滚滚而来,一如西京城承载的厚重的历史,而闽南的辣清澈、干净、纯粹,竟还有婉约清丽之感,大概这就是南方的特色吧!一方风土养育出一方气质,自与别处不同。
“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终于结果了大肠羹,苏媛重重喘出一口辣乎乎的热气,问周小津。
“你报名参加了‘闽筝传承班’,总要踏踏实实把课上完,苏大经纪人,你不是最讲究契约精神的吗?陈教授的‘闽筝传承班’每年一期,一期才八名学员,你故意浪费掉别人的名额,于心何忍?”
苏媛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拿到这个名额的,报名备选的学员都需要线上提交一个五分钟的演出视频,苏媛虽不是专业的古筝演奏员,但好歹也是古筝演奏家的经纪人,苏家又与古筝世家做了世交好友,打小去周家玩耍时,周川老先生和周又商都会打趣她,媛媛,跟我们学古筝吧!为了能更好地和周小津耍到一起,苏媛跟着周家大师们也颇学了一段时间古筝,关于弹筝还是有些童子功在身上的,因而录制出来的视频水准至少是中上水平,一下就被张广军相中录取了。
培训班为期一周,苏媛掐指数了数说,既然如此,也别急着回西京了,唐天齐下个月要到榕州办演奏会,你蹭一波他的热度,如何?
苏媛原本以为周小津会拒绝,他一向清高得很,连周家铺好的路子都不肯走,何况是沾自己好友的光?不料周小津却答应了,但是有一个条件。
“你要我帮你找人?”苏媛提高了音调。
周小津淡定点了点头,说道:“你在国外朋友多,帮我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你看你连我都能找得到。”这绝不是恭维的话,周大山也不过是告诉苏媛周小津来画安了,苏媛就能精准找到张广军的筝行,足见她行走江湖,不只有两把刷子。
被周小津夸,苏媛很是受用,问他:“说吧,要我帮你找谁?”
周小津说道:“姓居,叫居夜阑。”
………………
陈千禾当然不会知道周小津竟背着她去寻找居夜阑,在找到居夜阑之前,周小津不可能向陈千禾透露这件事,因为不知道苏媛能不能成功找到人,就算找到了人,也不能冒然叫母女相见,他总要先了解居夜阑的真实想法,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千禾的心结只有居夜阑能打开。
而苏媛自然也不会知道周小津要她找寻居夜阑背后有这么多纠葛。若她知道了,又如何能承受得了这种打击,她辛辛苦苦守护了二十多年的人,竟如此花费心思去守护另一个人。
对于苏媛来说,这就是一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的悲剧,她这么高傲的人,面对不了这样的难堪,势必是奇耻大辱。
不论别人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骄傲如孔雀,孤高如明月,漠然如带刺的玫瑰,不好亲近,她对周小津都是一心一意,实心实意,怎么傻怎么来的。执意送周小津回文创村的租屋,再自己打车回酒店,一到酒店,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就开始联系唐天齐,商谈榕州演奏会的事。
一个小时电话通完,“唐天齐古筝全国巡演——榕州站”就变成了“唐天齐、周小津榕州古筝演奏会”,甚至苏媛还想出了“秦筝双响、绝代双骄”的噱头出来,整个人如打了鸡血,保持战斗状态。
苏媛其实知道,对于她的任何提议,唐天齐都答应得爽快,不过是因为他对周小津存有愧疚,希望弥补的心态,苏媛正是利用了唐天齐这种心理,不利用白不利用,本来就是唐天齐欠周小津的。她身为周小津的经纪人,帮周小津打开知名度,实现最大利益价值,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每个经纪人都要对自己手上的艺人负责,如果唐天齐的经纪人知道她是如此利用唐天齐的,一定要抓狂,所以苏媛不和唐天齐的经纪人谈,她只和唐天齐谈。
唐天齐挂了苏媛电话,倒没有什么憋屈的心理,反而感到轻松、高兴。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弥补周小津,只有将他从周小津身上谋到的福利最大限度还回去,他在这段友情里才能站直腰杆子,面对周小津时,才不会有闰土看少爷的卑微心态。
唐天齐正在京城,西京参加完周川老先生的追悼会,他是和他老师周又商夫妇俩一起回京的。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上课和为演奏会做排练,接完苏媛的电话,他已经决定提前去榕州。
因为演奏会的主旨变了,他的独奏音乐会成了与周小津的双剑合璧,他想尽快去闽省与周小津汇合,两个人尽早排练,尽早磨合,以期在演奏会上向观众奉上最完美的演出。在选曲上,也要做一些调整,他要把那些舞台演出效果绝佳的曲子留给周小津,他希望整场演奏会他只做周小津的陪衬就好,要不是考虑到观众买票是冲着“唐天齐”三个字,他都想直接来一出偷龙转凤。
等观众持票走进剧院,他从幕后走出来,鞠躬致意,等掌声结束,他不是坐到古筝后面,而是拿起话筒,告诉大家,这场演奏会他不是演奏家,他的角色是主持人,他要向观众们隆重推荐一位优秀的、顶尖的青年演奏家,他就是秦筝世家第三代传人——周小津!
经纪人刘兵的电话打了进来,唐天齐这才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刘兵说,榕州那边的演出地点已经定好了,就在“三坊七巷”的“中瑞剧方”,刘兵还说约好了业内最好的医生给他做医美,明天做完,下个月去榕州演出时,刚好能恢复到最佳状态。唐天齐哭笑不得,医美就不必了,我又不是女演员。刘兵说,你不是女演员,但你也要在舞台上啊,舞台上的那些演员哪个没有做医美?
唐天齐说,我师傅周又商就没有,再说观众买票是来看你弹古筝的,还是来看你打完玻尿酸之后肿胀的脸?
刘兵说,也就肿几天,过几天就消肿了,恢复正常了,保证你下个月登台时美美的。
我等不到下个月,我这几天就要去榕州。唐天齐说着就挂断刘兵的电话,他这个经纪人啊,总是专业以外的心思太多。不过,对于经纪人来说,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艺人最大限度提升知名度和经济价值,才是他的专业。从这个角度而言,刘兵也没错,至少是无可厚非的,只不过略显功利。
论功利,谁能和苏媛比?
心头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唐天齐愣了愣。曾几何时,他心目中的女神竟然成了负面形象,唐天齐啊唐天齐,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因爱生恨了。唐天齐自嘲笑了笑。他已经拿走了原本属于周小津的名和利,可不能再对周小津的女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在唐天齐心目中,苏媛就是周小津的,苏媛和周小津就像公主和王子,不是他这个闰土能够肖想的,就算今天他成了万人追捧的演奏家,骨子里还是个自卑的闰土。
唐天齐甩甩头,使劲甩掉脑子里的苏媛,继而便去拿手机,找出陈千禾的微信,给陈千禾留言:陈小姐,我过几天会到榕州,想要邀请陈玉春教授,还有你一起来观看我的演奏会,希望你能赏脸。
期待。陈千禾很快回了两个字过来,唐天齐不由笑了。他点开陈千禾的头像,是她在一家别致酒吧里拿着酒瓶摆拍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周小津拍的,也是刚刚发给陈千禾不久的。照片背后的故事,唐天齐自然不知晓。他只觉照片上的陈千禾俏皮可爱,像活泼的邻家妹妹,比起孤傲的苏媛,亲和得多,让人想要亲近,但不会生出畏惧与自卑的心理。
………………
“闽筝传承班”还在进行中,陈玉春忙着上课,周小津忙着听课,陈千禾百无聊赖,又接到吴泽家电话邀请,便鬼使神差去这位讨厌的大姨夫家作了一回客。
说吴泽家讨厌,也不尽然。陈千禾发现吴泽家只要不拿自己吹牛,将浮夸的功夫用在赞美别人身上,尤其那个人是她的时候,还是很受用的,吴泽家的缺点就立马变成优点了,比如陈千禾才从网约车上下了车,就看到吴泽家已经在路边等她了,然后热情地拉着她向左邻右舍大声介绍,这就是我省城来的外甥女儿,咱们画安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没有她漂亮,咱们画安没有一个男人能够配得上她,给她提鞋都不配。
怪不得佞臣能当道,马屁精永远前途广阔,人性的弱点啊,永远跟无底洞一样,在大姨夫浮夸的马屁跟前,陈千禾实在很难恨他和厌恶他,顶多是在内心与他保持距离,面上她已经挽着大姨夫的手臂,很自如地去左邻右舍老邻居们跟前显摆去了。
大姨夫有她这样的外甥女儿,的确值得显摆啊,她长这么美……
陈千禾大多时候都是规矩、实在,有廉耻心的,但偶尔也会跑偏自恋一下。
正跟着吴泽家晃悠,就听一个女人在喊他们,确切地说是在喊她,那女人叫她“表妹”。陈千禾回过头去,见一女人穿着一套紫色碎花的棉袄款睡衣站在吴泽家房子的门前冲她招手,也就三十来岁光景,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挺邋遢的。
“你表姐,记得吗?”听到女人的喊声,吴泽家也想起今天邀请陈千禾来家的正经用意,赶忙拉了陈千禾向自家走去。
“千禾表妹,你记得我吗?”女人热情握住了陈千禾的手。
陈千禾当然记得她,居晚秋,吴泽家与大姨的女儿,之所以随母姓,是因为吴泽家重男轻女,不让居晚秋姓吴,说是女孩儿家姓了娘家的姓,娘家的风水会被她带走,需得把父亲这尊贵的姓留给儿子,谁知吴泽家与大姨却没能生出儿子,直到大姨去世,吴泽家膝下也只有居晚秋一个女儿。
吴姓就这么无人继承了,吴泽家想让居夜阑把姓改回来,居夜阑也有了脾气,执意不肯。好在居夜阑嫁了个老公是姓吴的,生了儿子也自然姓吴,吴泽家这才又有了吹牛的资本,和女儿女婿一家一起出门时,便把女婿说成儿子,外孙说成孙子,女儿说成媳妇。他的吴姓有人传承下去,他也就挣回面子了,浑然不管女婿的吴和他其实没有半毛钱关系。
吴女婿后来对他爱答不理,根本不同他一起出门了,连他这个家都几乎不来了,但吴泽家照旧不耽误自己吹牛的事业。女婿再不喜,也是姓吴,他吴泽家也姓吴,天下姓吴的都是一个字,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天,还能写出两个吴字来不成?
吴泽家这种性子,往坏了说叫自欺欺人,往好了想,也未尝不是一种乐天派的作风。
因为和自己母亲姓了一个姓,陈千禾看居晚秋多少比吴泽家亲切得多,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她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可是一母同胞,亲姐妹啊!
“晚秋表姐,好久不见。”陈千禾知道,这次吴泽家打电话邀请自己来作客,大概是居晚秋的意思,不知道居晚秋找自己什么事。
居晚秋也不着急说事,将吴泽家的锅和灶都烧热,灶膛里柴火哔啵作响,铁锅炖起了羊汤。居晚秋这是下血本了,想来找她的事一定很艰难,否则居晚秋不会花这么大代价收买她,印象中这位表姐并不是什么慷慨之人,从前陈千禾跟随陈元到画安扫墓,居晚秋从来也没有尽过地主之谊,每次一到饭点就闪得不见人影。
“表姐,其实你不必花费这些的,咱们是表姐妹,你妈和我妈还是亲姐妹呢,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你就直接说呗。”陈千禾坐在灶膛口,一边守着旺盛的灶火取暖,一边同灶台前忙碌的居晚秋说道。
居晚秋有些难为情,说:“表妹你这样说,让表姐难为情了,表姐不是小气,表姐是手头拮据,过去才没能好好款待你和小姨夫。”
越过灶台,陈千禾看到居晚秋的面颊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羞愧所致,还是锅里滚沸的羊汤冒出的热汽蒸的。
“拮据就更不要乱花钱啊!”陈千禾说。
居晚秋赔笑:“羊都杀了,羊肉也都煮了,说这些见外话干什么?你难得来画安一趟,我也难得请一次客,你就吃好喝好先。”
吴泽家为了方便居晚秋和陈千禾说话,已经躲了出去,居晚秋给他留了一碗羊汤,其他用大脸盆装了端到桌上,请陈千禾一人吃好喝好。
吃好喝好后,还是要回到正事上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陈千禾吃饱喝足,准备帮居晚秋解决难题了,不知道居晚秋有什么事要求助她。
吴泽家也没敢走远,他一直站在家附近的树下,对着家门口的位置张望。冬天,他身后的树早没了别的季节的生机,叶子虽然还是叶子,但皱巴巴蜷缩枝头,黄黄的,蔫蔫的,乍一看像一坨坨风干的屎,早没了春夏时节生机勃勃的气候。有的更是被吹落地上,零落成泥碾作尘。
一阵冷风吹过,刺骨地冷,乐天派的吴泽家竟也有了自怨自艾、自我哀怜的意味,他与这枝头的枯叶、地上的落叶很是同病相怜了。
如果不是信用社的工作掉了,他也是坐办公室吹空调,泡茶、看书、看报纸的人,是当得起冬天枯树下的这份无病呻吟的。
吴泽家深深为自己惋惜了。他一向生命力旺盛,不然也不能那么浮夸,可劲吹牛,所以只为自己惋惜,力气是远远用不完的,他又为他的女儿、他的外孙惋惜了。
他吴泽家的独生女,高挑、漂亮的独生女,当年读书时成绩也是非常拔尖的独生女,要不是他没钱供,她的成绩完全能考上大学的,那随了他的聪明的智商的独生女,就配了个做木工的女婿。
那做木工的小子,除了姓吴之外,一无是处,却娶走了他的独生女,还不给他养老,还虐待他的独生女。他虽然不让他女儿随他姓吴,但到底是他吴泽家的亲生女儿,哪个亲爹不疼亲闺女?这种疼是不放在嘴巴里说的罢了。他吴泽家的女儿不该过这种日子,他吴泽家的女儿该过好日子。女婿靠不住了,还好有外孙能成为女儿的依靠。一向没有什么人性的吴泽家此时此刻竟对居晚秋生出满腔父爱来。
就在吴泽家愤愤不平的时候,居晚秋和陈千禾从家里出来了,表姐妹俩手拉手,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吴泽家立即从枯树下回过神来,心底里生出了一丝安慰,到底是血亲,陈千禾不可能不帮居晚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