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沈修仪此时和那个是从的想法一样，觉得一个聪明人闹到现在这个目的，他已经妥协了，就不应该再斤斤计较了。
而沈归晚，不是愚笨之人，绝对会应下，最多……再向他提出些条件，比如说处置沈繁漪……
但对于沈修仪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毕竟基尼人旁观的人太多了，就连玄墨城的城主都在此，沈繁漪所作的那一切都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沈修仪也会处置沈繁漪，等风波过了再讲她接回长安，但……
“我不答应。”
沈归晚冷冷的说道，眉宇之中已经带了一丝厌恶望着沈修仪道：“我早就今日我所作所为，就是要揭露沈繁漪的真实面目，还安贵被连累的弟弟一个公道。若所有事情，都如你所言，能以利益二字来权衡，那世间天理何存！”
沈修仪气得脸色铁青，但下一刻，对上沈归晚那清正的目光，沈修仪的心中‘咯噔’一声，恍惚间……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雪夜。
他于燕门立雪，只为求见燕相一面。
当时的沈修仪还那样的年轻，江南的举子，在长安欲要一展宏图。只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将那件东西献给了皇后。
到现在为止，沈修仪都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
天子病弱，宗室外族虎视眈眈，他们需要一个人能以铁血的手腕震慑住底下的妖魔鬼神，金皇后巾帼不让须眉，圣上让她代为亲政，不就是想要有人替他守住这江山么。他当时的手段，虽然激进了些，促使了皇后亲政掌控权势的时间，可怎么对于燕家而言，就成了罪不可赦之事，非得将他逐出长安……
也是那个时候，天色微晓，他看见了身披鹤氅的燕相缓缓的从门前出来——
他风骨俊秀如青松，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目光比雪色还要清亮。
“老师……”
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方一开口，燕相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一般，轻轻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只留下一句：“世上，不止有‘利益’二字……”
说完，喟然一叹，由仆人撑着伞上了马车，给他只留下一道孤清的身影。
多少年过去了……
将近二十年了吧，他依旧厌恶下雪的天气，厌恶那个生来高高在上、在权势之巅，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他这一生中所求而不得的那些东西的人。
权势，富贵，睥睨天下的气度，以及……那朵冠绝长安的牡丹！
他在金陵，亦卧薪尝胆将近二十余年，终于等待到了燕家覆灭的好消息。在收到沈繁锦自长安送回，唯有事成二字的来信之后，沈修仪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并非是将燕相取而代之，身穿绯红色的官袍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金銮殿上无比风光的模样，而是……
这一年的冬日，他可身穿鹤氅携带仆从家伎，在初雪的那天在长安的雪庐扫雪听琴，与清流名士款款而谈。
那一幕，他一定要请长安最好的画师将这一幕雪景画下来，成为坊间的一桩美谈，然后将画烧在燕府的门口……
不，燕家已经没了，天子震怒，浮尸千里。
昔日赫赫有名的燕家一夕倾塌，屹立于东陆百年的高门，已被烧做废墟。听沈繁锦在心中来信说，大火整整烧了两日呢……
那么，听就将画烧在午门前吧。
昔日不可一世的燕相，在抄家之后，便退去了那一身所谓的清正风骨，与燕家子弟拉到午门前斩首示众，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沈修仪从今年的开春起，就无比期待这一年长安初冬冬雪的到来……
但万万没想到，在他自以为已经成为过去的梦靥，那样清正、衬托得他肮脏渺小的目光，时隔二十年，竟在他的女儿身上看到！
这一刻，纵使是沈修仪，也不由面色大变。
不是愤怒，而是惊骇！
沈归晚并不知道，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捏，沈修仪的心中便已翻过如此之多的惊涛骇浪，见沈修仪迟迟不肯说话，沈归晚你只当他又在憋什么坏招呢，就在准备沈修仪不肯让，就要硬闯的时候，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道：“老……老爷，令丞大人来了。”
话方才落下，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来，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因那人阴郁的面容变冷了几分。
沈归晚皱眉，花千城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知怎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本座是来传贵妃娘娘的旨意的。”
花千城对于众人各异的神色，视若无睹，甚至就连坐在那喝茶的秦致远，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开门见山的说道。
“贵妃娘娘怜惜家中弟妹，特赐了些珍宝首饰，都是宫中御贡，且还有句话让本座带给沈大人……”
说完，只见他一挥手，便见一众小宦官手捧着一堆连夜从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奇珍异宝。旁观的人，无不羡慕沈家的好运，但沈修仪在这个时候，对于宫中御赐之物并不是十分在意，连声问道：“不知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心中一时惴惴不安，不知是福是祸……
只听得花千城冷冷的说道：“贵妃口谕，说她照看着二小姐和小公子长大，虽非亲生姐妹，但感情深厚，如今身在深宫最为记挂的也是二小姐，特意叮嘱沈大人，无论二小姐犯了什么样的错，都要宽恕一二，等到了长安她再亲自教训。”
沈繁锦的这道口谕，对于沈繁漪和沈修仪父女二人无异于是一场及时雨！
他们本以为沈归晚这么一闹，恐怕不能收场，谁知峰回路转，沈繁锦的口谕救了沈繁漪。
在短暂的错愕之中，沈繁漪和沈修仪父女二人很快回神，惊喜扣恩。
花千城面无表情的道：“起来吧。”
这点子小事，本就不值当他跑这么一趟的，但那晏元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竟是点名道姓的让他亲自出面，以示贵妃的尊荣，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想到这里，花千城忽而感觉到背后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回头一看，只见沈归晚那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呢。
那幽怨的眼神像刀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