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晚无语了一会儿,回神的时候,发现整个寝卧内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以及昏迷不醒的萧霁。
“啧,就这么走了,也不怕我乘机要了他的命……”
沈归晚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看着榻上的萧霁,她从来不是老实听话的性子……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正要抽身离开的时候,忽而听到榻上昏迷的人絮语了几句……
她听到了一个‘燕’字,就在此时,天际闪过了一道炸雷,将那呢喃絮语盖在了轰隆的雷声之下。
沈归晚犹豫了会儿,但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慢慢地凑近了……
就在此时,原本榻上的男子,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骤然被躺在床上的人抓住了手腕,原本就做贼心虚的某只吓了一跳,立即辩解道:“我没恶意的,只是想为你擦汗……”
半晌,也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待定睛一看,只见榻上的人依旧是双目紧闭,眉峰紧蹙。
沈归晚重新将砰砰乱跳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自言自语的说道:“做噩梦了吗?”
颇有些意外。
从没想过,在外人面前无所不能,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萧霁,竟会有梦靥脆弱的时候。
不知梦见了什么,在昏迷中,他睡的不安稳,沈归晚此时离得他很近,终于听见了他在絮语着什么,是……
“父亲,兄长。”
玄墨城破,尸山血海,梦中所见是硝烟四起的城楼,破碎的山河,是颠沛流离的百姓。
是生离死别,是鬼哭狼嚎,是盛世繁华之下,藏着的是累累枯骨。
沈归晚从未上过战场,但从那些途径玄墨城的客商口中,听说过当日玄墨城破时,南境叛军下令屠城,首当其冲的,是萧家满门。
萧老将军战死,尸首被吊在了城楼之上鞭尸;萧大将军,被削去了首级,尸身被战马踏成了肉泥。
城中守军战死,萧家满门被杀,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后,便就是十日屠城。
鲜血染红了玄墨城的每一寸土地,听说数年后,再途径玄墨城的时候,都还能听到城中的哭声。
再到后来,萧霁率领大军,收复玄墨城,重到将军府,所见不过一片废墟,所收到的,不过是父兄一副残破的盔甲、一把折断的银枪。
沈归晚的手腕被他牢牢地握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几乎要将她手腕骨头捏碎。
窗外大雨倾盆,寝卧内烛影憧憧,看着他在睡梦中,眉宇之间流露的痛苦的神色。她跪坐在塌边的软垫上,蹲坐了下下来。
摇曳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平日里那凌厉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九冥之毒虽暂时被沈归晚用银针压制住了,但脸上那青色的藤蔓还没褪去,占据了大半边脸,但并不显狰狞可怖,反而有一种诡谲的妖冶般的美丽。
窗外风雨交加,但风雨不透深宅。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雷鸣声,武衡离开之前还算有良心的将屋子里收拾过了,替萧霁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锦被,一旁的鹤首鎏金香炉点了水沉香,遮盖住了略有些苦涩的药味。
帷幕重掩下,静谧而温馨。
借着那摇曳的烛火,沈归晚第一次能够如此光明正大的看着萧霁。这几年的时间,岁月格外的厚待于他,他俊美如旧,少了当年在长安时锋芒毕露的锐利,多了几分沉稳和雍容。
他长相俊美,虽长在南方,但他的五官深邃锐利,不是时下那些世家崇尚的文弱慵懒的美。当年在长安时,沈归晚便就听父亲评价过萧霁,说他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
后来,当萧家覆灭,萧霁率领大军力挽狂澜,立下不世功勋,成为了北玄的定海神针,正映证了当年父亲的评价。
深夜,在这逼仄的室内,在虚弱陷入昏迷的萧霁塌前,沈归晚放纵了自己心底一直压抑的汹涌情感。
她大胆的靠近,手指……轻轻地描上了眉眼。
终于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沈归晚指尖微颤,整个人……都似乎在微微战栗着。当那些压抑的情感,如同洪水般汹涌,又如同大火般焚烧了她的理智,沈归晚不受控制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
她在军营里待了小半年,所有人、包括萧霁都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不过她莽撞的写信告白,以及送给他一串贴身玉珠,暴露了她,然后萧霁勃然大怒……
也不知萧霁是怎么向父亲告状的,总之她被拎到相府之后,素来对她宽和,有求必应的父亲,知道了她竟在打仇家之子萧霁的主意后,气得将她关了整整的两个月!
最终是因为她的及笄礼将近,所以才将她放了出来。不然按照父亲的性格,势必要将她关到萧家人离开长安为止。
后来在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沈归晚总算是知道了父亲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因为她大哥,竟拐了萧家本准备入宫的姑娘……
当她在军中冒着大哥的名义接近萧霁的时候;她大哥打着她的名义去参加诗会,与萧家大小姐萧月一见倾心。
但彼时,萧月是金太后亲自为自己的嫡子挑选的皇妃,她大哥此举,无异于是直接打了皇家的脸。
事情闹得长安人尽皆知,此事对于燕家和萧家来说是灭顶之灾,为了谢罪,萧老夫人在金銮殿前自尽而平息金太后的怒火。
她的兄长燕玄,是何等固执的一个人,但这件事闹大了,他与萧月姐姐之间又隔了一条人命与宿仇。
最终在母亲,临安长公主的劝说之下,认命了,迎娶了沈繁锦为妻;后来金太后的二皇子在立为太子前夕暴毙,死在了府上宠姬的榻上,萧家与皇室之间的联姻不了了之,最终萧月出家为结局。
再就是,没有过多久,长安城再度传来噩耗,玄墨城失守,萧家满门战死沙场。众人传言,玄墨城失守,萧家的灭门之灾,是与燕相有关。
沈归晚自然是不相信,素来清正的父亲会做出这样卑劣之事,想方设法的想去找萧霁解释。但奈何那段时间,出了兄长的事家里人对他们看的很严,尤其是平日里行事率性妄为的沈归晚。
当时除了父亲派遣在她身边的暗卫之外,她的饮食起居,都有宫中的教习嬷嬷看着,沈归晚根本找不到机会开溜出门。
彼时她内心无比的焦躁煎熬,但还是摁住了心底的不安,她在等——等着及笄礼当日。
当时她在递给萧霁的信上,言辞诚恳地邀请萧霁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她知道那可能是她与萧霁最后的机会了。
燕家长女的及笄礼,当时轰动了整个长安。
相府的牡丹园,花团锦簇,宾客喧嚣,宫中传言与长公主交恶的金太后,也派人送来了贺礼。整个相府,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贺的是相府长女成年,更是燕家与皇室之间,和睦的关系即将得到延续。
身为这场及笄礼的主人公,她像是个牵线木偶,任凭众人的摆布。锦衣华服,那价值连城的凤簪步摇,都没有让她感到半分的开心,她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
但那一天直至日暮黄昏,宾客散尽,在盛宴之后的相府一片萧索,沈归晚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