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时纯粹的爱慕,那年白云观中,一眼惊鸿时的悸动,如同后花园里,宾客尽散后枯败的牡丹花一般凋零。
她还记得那一天,冷月如霜,她和兄长两个人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情场失意的兄妹二人都是同样的落寞。
但身在世家,根本就由不得他们任性。在次日,兄长又恢复了往日里冷静镇定的模样,奉父母之命,前去金陵向沈家提亲……
在那时,长安局势汹涌,金太后把持朝政,皇室式微,世家们也各怀心思,权利的漩涡之下,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总是……身不由己。
或许再那个时候,她便从兄长无奈的妥协之下,窥探到了自己今后的命运。可偏偏,那时她年少气盛,总想与这世道、命运,争上一争……
最终,却败得一塌涂地。
就在沈归晚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背后传来的疼痛,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如同被烫着了一样,她飞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又做贼心虚的看向昏迷中的萧霁……还好,没醒!
她这才放心的长长吐了口气,后知后觉的有了些倦意。
本来她身上的旧伤在阴雨天时不时的发作,陈年旧疴,药石罔医。再加上方才给萧霁施针的时候,耗费的内力不比当日鬼市中要少,倦意袭来,沈归晚还是没撑住,就在那铺着皮毛的脚踏下打坐,调息养神……
也不知是不是萧霁房间中点的香有安神的效果,原本警醒的她调息着然后就……身子一歪,‘砰’地一声倒地就睡……
凭借着当年在天宗时打坐偷睡的本事,她那一下砸在地上很重,发出一声闷响,但愣是没醒。
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心里还想着太亏了,明日必须找萧霁要双倍的报酬!
殊不知就在此时,榻上本该昏迷的人,手指微微地动了动……
“这燕家大小姐原本就是先帝在世时钦定的皇后,先前废帝年纪太小了,金太后没法子迎她入宫。如今新帝登基,听说燕家已经准备婚事了。”
“如今萧家没了,朝中威武百官唯燕相马首是瞻,如今再出一个皇后那还了得,你说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就让燕家一个得了。”
“说起萧家……谁能想到玄墨城会败的那么惨,萧老将军、萧大将军都没了,现在萧家是戴罪之身……”
那些零碎的言语随风传入他的耳中,他捏着手中的锦盒手指骨节泛白,眼前的红是那样的刺目!
萧家满门在塞外尸骨未寒,燕家却是长女及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紫檀木的锦盒被他捏的粉碎,准备的那支镶嵌红宝石的鎏金步摇,也随手被他抛进了荷塘中,他的脚步踏碎了花园一隅的锦绣牡丹。
没有人知道她来过。
在他离去后没多久,穿着华丽明服的少女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来到后花园,却是空无一人,恰好与他失之交臂。
那天她等了很久,他没有过来,从满怀希冀再到心一点点变冷……她握着手中那串自己亲手打磨得圆润的玉串,等到的是他打算离开长安的消息。
他不知道她等了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他曾来过。
等到萧霁前去边关,重整了零散的萧家军队,方才知道玄墨城之变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再度回长安,却已是次年了。
锦绣绚丽的牡丹枯萎,春暖花开,她以皇后的身份入宫。
那没有送出去的步摇,以及那串她以为、被他扔了的玉串,似乎早就已经预示着他们浅薄的缘分……
那是多少年前的说了,纵使心性坚韧如他,在看到昔日的长安故人时,依旧不受控制的回忆起了往昔那些细枝末节。
睁开眼的时候,瞧见塌边趴的少女,摇曳的黄昏烛火之下,他还以为是幻觉……
“好冷……”
少女呢喃的声音,将萧霁从失神中唤醒,他眼底那片刻的惘然散去,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清明,起身轻轻一捞,便将可怜巴巴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抱在了塌上。
将她抱在怀中的时候,萧霁还以为自己抱了一块寒冰。
怎么会这么凉……
以萧家满门清誉担保,此时的某人根本就没半分占便宜的心思,本是想将自己暖和的大床让给小姑娘,自己去旁边偏房将就一晚。
可偏偏将她放下的时候,那小姑娘却滚到他的怀中,贴着他的胸口,可怜巴巴地喊‘好冷’,小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领口不放,萧霁根本没法子离开。
她是那样的依恋着自己,眉心之中,总算没有了朦胧的愁绪,让萧霁想到了很多年前,暗格在长安城中,明艳耀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燕家小姑娘……
他本以为,她这一生是被人呵护着,却没想到那些变故竟会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
失去至亲之痛,生离死别的痛楚,他早已经尝过。却没想到,那些诛心的痛楚,竟会施加在了她的身上。
当年,玄墨城中,初窥天机,本以为万事因他而起,他远离便就是保护,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印证了那月满则亏的预言……
幸好,幸好一切没有太晚,她又重新来到自己的身边,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心底喟叹一声,最终将她拥入了怀中。
外面风雨交加,夏日风雨骤疾,点着暖香的寝卧内却是无比的静谧。
二人相拥而眠,在这样风雨的夜晚,并没有任何的旖旎心思,像是在那暗涌的潮流之下,冰冷的孤岛之中,无尽的黑夜里,紧紧地、唯一的救赎。
梦里,她没有再梦见未央宫前流不尽的血;他也没梦见,玄墨城中尸山血海。
他们少年相识,曾见过彼此最美好风光的模样,却又历经沉浮,世事变迁。
在生死一线,曾与死亡相拥;被人背叛,刻骨铭心的痛苦。
渺渺天地间,是彼此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