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陈叔叔,放我走

  离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睡了一天一夜,整个人就像是被向南流放了一样,身子极其疲惫,眼皮更是值千斤重,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拼命,都睁不开。

  突然,模模糊糊中,额头有一大掌盖下,掌心温热,又有些着粗糙,掌心刚放下一会,便很快又抽走了。

  掌心的温度缠缠绕绕到她心腑间去,温温暖暖的,突然抽走,竟让离歌生出惶然无力之感。

  “萧莫尘,别走,别走……”离歌梦呓一般嗫嚅着。

  原本又大又亮的眼睛,此刻仿佛一枚小小的杏核,双眸渐开,亦无半分往日的华彩。

  待离歌神智稍清,视线清明后,发现她床边坐着一个男子。

  而那男子并不是萧莫尘。

  离歌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又确定自己曾经见过。

  那张脸异常陌生,而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又却是异常熟悉。

  稍微环视了一些周围的环境,是陌生之地,又想起昨日的遭遇,离歌惊恐万状,瞬间生了力气,极速起身,抓起枕头抱在怀里,两腿瞪了几下,往墙边挪去。

  “你是何人?为何要抓我?”离歌防备着,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似笑非笑,不怀好意的男子。

  “我救了你。”男子惜字如金,并没有认真回答着离歌的问题。

  闻言,离歌并没有放松警惕,依然竖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看。

  男子约而立之年,长相平平无奇,只有那双眼睛稍微有些出彩,极黑的瞳孔里像是泼了最浓的墨色,几分深邃,几分薄凉,余下的竟全是柔情涟漪。

  相比凶狠毒辣的疑视,离歌更怕这种忽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情素,心中确定自己没见过此人之后,更是寒从脚起。

  她,应该是遇上想要谋她色的变态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离歌想故作镇定,可巴结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男子微皱起眉,一双深遂的眸中几乎看不清稍纵即逝的是何种神情,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是何人?

  他是一个没有自己身份,没有自己的脸,是一个披着皮,看似在阳光低下自在逍遥,却从来没见过阳光之人。

  他是相府的顾叔,他是万情馆的陈离,他还是某个街角卖字画的贫困书生,所以,该如回答她这个看似简单,其实让他难以启齿的问题呢?

  “我是陈年。”陈年想咧嘴坦然一,却发现嘴角再也勾不上来,脸上肌肉僵硬着,很难看。

  这个看似最贴合他身份最像他的脸,其实也不是他的。

  他的身份永远见不得光,而他的脸,十年前便丢了。

  “陈年?陈年!你是恶人谷的……”离歌捂着小嘴,大大的眸子里装满惊恐,肩膀微微颤抖着。

  自从她开始调查父母死因的那时起,对恶人谷那个地方,那里的人,已然很熟悉。

  陈年,恶人谷谷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是个名副其实无血不欢的大魔头。

  就算离歌笃定父母之死与恶人谷无关,对恶人谷之人也是避如蛇蝎,充满恐惧。

  不,应该说每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就没有一个不怕恶人谷的。

  离歌看着陈年如春风般的眸子,突然脖子一痒,感觉下一刻他就要笑着拧断她脖子一样。

  摸了下脖子,离歌大口大口地吞着口水,心想,是时候要露出她的杀手锏来保命了。

  她把绣着一大片海棠花的薄被子往上拉,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如湖底般清澈的大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眼,捏着自认为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声音,期期艾艾地说着:“陈、陈叔叔,你能不能放我走?你看我又聪明又可爱又善良,弄死我,对您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呢,而且我若没了,这南楚便又丢了样稀世小宝贝了。”

  “呵呵。”陈年低笑起来,他原本不好看的脸,越发渗人了,那弯起的眉眼,就像是从一张英俊的脸上扣下来,硬生生地装上去一样,一点都不协调,甚至有些诡异。

  离歌有吞了几下口水,心里的恐惧直直涌上喉间。

  “我说过,是我救了你,自然会放你走。”

  “真、真的?”离歌有些不敢相信,小声求证道。

  陈年难得用谷主的身份穿了一次白袍,他讨厌白色,因为某人喜欢,而今日特意换上白袍,还是因为某人喜欢。

  心里鄙视自己的敏感与卑微,陈年笑得很无奈,他甩了下硕大的衣袖,将一旁矮几上黑乎乎的那碗药稳稳端起,递给离歌,语气柔和,还有些哄人的意味:“真的,来,将药喝了,明日送你回府。”

  “唔……”离歌咬着下嘴唇直摇头,迟迟不肯接下瓷碗。

  陈年不恼,拿起翡翠色的汤勺搅拌了几个汤药,心平气和地说着:“没毒,若是想让你死,便不会救你了,你该信我的,我说没下毒那就肯定没毒,我说明日送你回府,就肯定会送你回府的。”

  “苦。”离歌委委屈屈的,只一个字,尾音却拉地极长。

  她对苦的东西向来望而生畏,对着那晚汤药差点哭了起来。

  动作神情是一点都不扭捏做作,她原本就怕喝药,再者,这是她的策略。

  话本子里常说,不管多泯灭人性的大魔头,对可怜巴巴,柔柔弱弱的弱女子都会有些恻隐之心,希望这陈魔头真得也吃这一套。

  “知道你怕苦,这药里参了些蜂蜜,苦味应该消了些。昨日夜里,你受了点寒,发起了烧,不喝药你身子便好不了,身子若好不了,那我就不送你回去了。”陈年真的像哄孩子一样,低声细语地“威逼利诱”着哄她喝药。

  离歌听得碗里加了蜂蜜,不自觉便想起了在相国寺喝的那晚有史以来最甜的药,心里的弦松动了几分。

  “陈叔叔,你身为一谷之主,要

  说话算话的,等我身子好些了,你要送我回去的。”

  离歌一口一个陈叔叔,那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唤陈年。

  若唤陈年,显得太生硬,太不礼貌,毕竟是一个主宰着她生死的长者。若唤陈谷主,又有些过于狗腿恭敬的样子。

  还是陈叔叔合适些,既乖巧,又礼貌,而且陈年本来也就是做她叔叔的年纪了。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叔叔,不会骗你的。”陈年嘴角微勾。

  不会骗你,更不愿骗你。

  呵呵,你才不是什么君子,你这个大魔头!

  离歌心里不满,表面却不敢表现出来,很是乖巧地接过白瓷碗,吹了两口,埋头喝了起来。

  嗯,陈魔头果然没骗我,这药与当初在相国寺喝的一样,甜的,暖的。

  难道说,当初偷偷给我熬药的人是陈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