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低头道歉。
“无所谓了,”花浅倒也不在乎这个小小的机遇,她再次叫了些清淡的饭菜,对萧子瑜说,“天色不早了,你吃快点,待会我们还要找客栈。”
萧子瑜听话,埋头苦吃,唯恐耽误时间。
周围的酒客议论了半晌老头子惹的闹剧后,开始讨论家里长短的小事。花浅习惯关注周围动静,便将这些jī毛蒜皮统统听在耳中。其中有个中年大叔在说:“人命真是脆弱,我邻居家老爷子是个急性子,前些日子做六十寿宴,他在宴会上吃得太急,一个丸子噎在喉咙,竟这样去了,好端端的喜事变丧事。”
花浅听完,呆了片刻,迅速伸出筷子,拦住了萧子瑜的láng吞虎咽,教训道:“吃饭要细嚼慢咽,要有仪态,慢慢吃,其实也不差这点时间,要是噎到就不好了。喝水也慢慢喝,别呛到……”
萧子瑜继续听话,放慢了进食速度。
“被丸子噎死算什么?”隔壁桌有个年轻人也加入了讨论,“我们村里有个小媳妇刚嫁进来,被婆婆说了几句,委屈闷在心里不说,趁大家不注意就跳了井,真是莫名其妙,年纪轻轻的,心里哪来那么大的气?想不开啊……”
人类真是太脆弱了,淹死,吊死,摔死,砍死,噎死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气死?
若将人类历史上的各种死法拿出来,不带重复的至少有好几千,任何一种都能要萧子瑜的命。花浅越想越心惊,她擅长引诱人类的黑暗面,将他们带向死亡,但如何让人类坚qiáng地活下来?她从来没研究过那么讨厌的问题。
比起魔族和妖族的粗神经,人类属于细腻又麻烦的生物。
花浅小心翼翼地问萧子瑜:“你有没有特别难过的事,或者讨厌的人?如果有人给你气受,或者哪里不高兴要告诉我,我们想办法解决,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虽然她不太擅长安慰人,至少她可以把惹萧子瑜不高兴的家伙都杀掉,免得闹什么跳井之类的意外。
花浅为求谨慎,问了无数次。
萧子瑜差点被问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就要做傻事……
花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不能明白萧子瑜的心情,也不知如何照顾人类,她需要帮手。这个帮手必须忠诚可靠,不容易被人起疑心,还要擅长揣测人心,讨人欢喜,要能无时无刻跟着萧子瑜,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保护他,还要向自己如实地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有这样恰当的人选吗?
花浅陷入沉思。
【陆】
岐城,三间五架,乌头大门,知州府邸。
后花园内,所有丫环仆役都在缩着脑袋做事,他们都不敢靠近同秋院那间被紧锁着的房子,只有受命看管的几个侍卫,尚在监管着。
冲天的怨气,从同秋院上头传来。
整个知州府邸上方都笼罩着扭曲的黑气,向神灵诅咒的话语环绕不息。
“地狱里的恶魔,请实现我的愿望,只要让他们去死,全部都去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父亲去死,让母亲去死,让所有人都去死……”
府邸深处,是名红衣少年。
纵使憔悴如行尸走肉,也无法磨灭他的美丽。
他的身材不算很高,腰却极细,五官长得极好,柳叶般的眉,杏仁似的眼。可是他的美,却是雌雄莫辨的,在艳丽的宽松衣衫下,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如瀑黑发凌乱地散下,披在胜雪的肌肤上,他的脸也没有血色,就像被手艺最高的工匠雕刻出的瓷娃娃,易碎而jīng致,脆弱而美丽,仿佛随时都要消亡,却仍费力地诅咒着,一遍又一遍。
生命之火,一点点地焚烧,耗尽。
他仍在绝望地轻轻吟唱,虔诚地祈祷:
“最残忍的女神,最恐怖的女神,请收下我的生命与灵魂。
“苍琼……
“苍琼……
“苍琼……”
第三刻——考验之时
【壹】
花浅连番问萧子瑜平生有什么委屈和不痛快。
萧子瑜使劲回忆,结果越想越觉得人生悲剧,走路都有些飘乎了:“小时候,大家都不喜欢和我玩,只有爷爷和我说话,我经常在院子里偷看隔壁孩子和她娘撒娇,八岁的时候爷爷去世,整个世界都灰了,那时候不知道如何养活自己,到处碰壁,算不算委屈?”
花浅紧张道:“还有吗?”
萧子瑜继续思考:“大家都说我爹娘是骗子小偷,说我是笨蛋,算不算?”
花浅擅长引导凡人的负面情绪,并将其放大,而如何消除负面情绪却很没把握。她听着萧子瑜的悲催过去,却想不到安慰的法子,说话也越发谨慎:“现在呢?你要报复吗?”
萧子瑜不解:“为何要报复?”
花浅提议道:“等做了灵法师后,我陪你回去,把萧家村那些看不顺眼的家伙都灭了,让你开心开心。或者把男的拿来做奴隶,每天让他们gān苦活,女的做婢女,日夜劳作。”她是司掌复仇的女神,每个人和她祈求的内容都是向仇人报复。她认为复仇可以消除人类的负面情绪,获得心灵满足,就怕萧子瑜太善良,接受不了残酷场面,所以不敢选择太过血腥的手段。
没想到萧子瑜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在开玩笑?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应该笑?”
花浅判断失误,她最擅长的技能在单纯孩子面前毫无用武之地。看着萧子瑜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她为了挽回形象,又开始琢磨以前那些受凡人膜拜的天界仙女是怎么安抚人类的悲伤痛楚的。美丽大方?温柔体贴?花浅想到这几个词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平生最爱打仗,最爱作恶,魔界的坏事至少一半由她主谋,比如bī宝象国国王jiāo出国宝玲珑塔,绑架夷族族长的儿子要挟他们协助作战什么的,如今让她颠倒乾坤,违背本性,着实难受。
冰蟒缠在腕上,见主人纠结,利用心灵对话,欢快地建议:“小孩子要什么体贴?!母狮子都把小狮子踢下山崖的!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就应该早点面对世界的黑暗!多挨点教训有助成长,能让他早点具备识别坏人的能力,也是为他好!”
花浅暗怒:“识什么坏人?识别出我的真身怎么办?踢什么山崖?踢过头死了你负责?!”
冰蟒见风使舵:“主人不坏,人间的道德和规矩才是最坏的东西,主人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善良最温柔的美女战神!”
花浅更怒:“你在羞rǔ我?!”
冰蟒瞬间噤声:“主人,我错了……”
“阿弟,莫要伤心了,”街角传来软软糯糯的女孩声音,花浅回头望去,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拿着根大红糖葫芦,安慰在哭闹不休的小男孩,一边挥一边说,“痛痛飞,痛痛飞,吃了糖葫芦,明天宝宝就不难过了。”小男孩破涕为笑:“嗯!不难过!”
花浅茅塞顿开。
萧子瑜还在痛苦地回忆平生经历的委屈事来满足花浅古怪的好奇心,回过头去,却发现花浅不在了,他又急又怕,正想寻找,忽然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带着浓郁的甜香,递到他的鼻子下。
萧子瑜惊愕地抬头,却见花浅不好意思地拿着串糖葫芦,用僵硬的语调说:“拿着,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她做了许久心理准备,还是不能把安慰这种羞人之语说出口,于是qiáng硬道,“发什么呆?!快吃!”
萧子瑜整个人都傻了。
堂堂魔界女神首次哄孩子,那孩子的反应却和个白痴似的,简直丢人现眼。
花浅烦躁起来,她用最快的速度把糖葫芦塞入萧子瑜手里,甚至还不自觉地用了几个擒拿技巧,命令道:“吃!”
萧子瑜偷偷看了眼越发不耐烦的花浅,赶紧低头,朝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真的好甜,甜得发腻,腻得沁心,沁心的感觉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