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少年这边,本来作为鬼王的他,是轻易不至于搞到如此惨的。便是伏羲、女娲那样的大神通,想要整治到鬼王这样的层级也是力有不逮的。可毁就毁在,小鬼王自始未曾将昆仑君视为强敌,而昆仑君因出身的缘由对小鬼王也莫名亲近。
巫、妖、人三族是生灵,与大荒圣人亲近无妨,可鬼族毕竟与他们不同,鬼族是来自大不敬之地的最肮脏、最污浊的戾气。无论于凡人还是于神祇,只要靠得近了都是强弱之间的互相伤害。
有昆仑神血在本源能量里肆虐,小鬼王的阴气已经开始被侵染,变得不再纯粹了,再加上他一直压制着自身阴气的外放护体,那么来自于昆仑君身上的神族气息对他的伤害也在逐渐累积。
在这之前,从没有过鬼族与生灵和平共处的先例,由于小鬼王对自身阴气的刻意压制,昆仑君从未受到过影响,所以连昆仑君都不知道他的每一个拍抚,每一次碰触,都在不同程度的消磨着小鬼王身上的阴气。
来自于开天斧锋锐的重压,小鬼王如今已经有些承受不起了。
而补充阴气效果最好,成效最快的,便是吞噬大量‘生魂’,可幽畜是不可能有生魂的。
少年在昆仑君身边呆的日子也不短了,他知道巫、妖二族受昆仑君庇护,所以那些‘食物’是属于昆仑的,他不会去动。这样一来在少年的认知中,可以供他捕猎并有足量生魂的‘食物’就只剩下人族了。
委顿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抗过最初不适的少年,刚能爬起来,就拖着沉得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往回走。
少年的视野中一直是阴惨惨的,而无论远近,生魂的存在都像是黑夜中高山上的野火一样显眼,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找到。
与那些躲藏在山林中、洞穴里,身弱气衰的人族相比,游荡在外或征战、或狩猎的血气方刚的人族无疑更加可口些,少年形体纤细,面貌尚在稚龄,可无论怎样柔弱的外形,于人族而言,那都是人力难以抗衡的鬼族之王。
当昆仑君赶到时眼见的,便是那遍地尸骸,和独坐在炼狱般场景中间,正慢条斯理进食的少年。
这是昆仑君第一次亲见少年啖噬生灵,那双原本熟悉,如今却变得赤红妖异的眼眸将昆仑君先前所有刻意遗忘的、回避的、摒弃的,全都翻腾出来,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
明明知道鬼族食人才是天则,可真正入目却是止不住的愤怒与失望,是他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少年鬼王身具大神木气息,与那些茹毛饮血的鬼族并不完全一样,他一直觉得少年是个纯净天真的‘好孩子’,若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慢慢教就是了。
可不论多稀罕的鬼王,终究也只是个鬼族而已。
一道炫目的光芒自昆仑君手中起,于少年腰背间止,墨黑色血肉纷飞,能量离散,匹练般的光影在少年身上留下了巨大狰狞的伤口,那一瞬间,少年的身体几乎要被拦腰打断了。
别说少年愣住,连昆仑君自己也呆愣住了,如此愤怒究竟是为了什么?
光影回缩,一条光华流转的长鞭出现在昆仑君手中,而此时大荒山圣执鞭微颤的手,已经再也挥不下那理所当然的弧度了。
少年先是惊怔的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空洞,随后怯怯的抬眼,可怜兮兮的望向暴怒中的男子。比起能量的损失,他更惧怕的是昆仑君眼中那从未曾显露过的失望与厌恶。
厌恶,昆仑厌恶他,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弄干净血吗?如果再多一些时间的话他能收拾好的,只是他现在太需要补充阴气了,在吸食过生魂之后觉得这些尸体扔掉可惜,那他下次不再弄得这么脏了可不可以。
“昆仑~~”少年声若蚊蝇的轻喃
昆仑君皱眉,手中镇魂鞭握得死紧,他刚刚盛怒出手,本只是想给小孩些教训的,他也没想到一鞭下去竟然会令少年伤重至此,现下有点不好收场了。
“昆仑,我错了,你别生气……”少年一脸悲戚,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
昆仑君一愣,若不是被少年尚未收拢的巨大创口晃了眼,这时便要笑出来了,这个熊孩子啊,可怎么好啊这是,本来他心中还有些微愧疚,却也立时散了。
鬼族无需呼吸,不会流汗,更没有眼泪,少年那时不时喘上几口的气息也多半是自己玩儿的。此番跟着他在凡间混了些时日,连掉眼泪求饶都学会了,真是,唉……
昆仑君长长的呼了口气,平复一下堵在胸口的郁结,也不吭声,手中紧握着镇魂鞭,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压迫力十足的向少年走去。
少年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可昆仑既然这么生气,那肯定是这次错的大了,被鞭子抽他倒是不怕的,可昆仑好像更生气了,怎么办啊。
面对着低眉顺眼,怕得瑟瑟发抖又不敢躲的少年鬼王,昆仑君深觉自己这次真是再暴躁的脾气都能被磨光了,怎么办呢,自己捡回来养的,不顺心了,捏着鼻子也得圈在身边啊,不然,放出去岂不更加悬心。
昆仑君的沉默令少年心中升起极度恐慌,刚刚进食的畅快感尚在唇齿间萦绕,神志仍然阵阵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源自于意志深处的嗜血本能,令少年极度的想扑杀上去,将面前这个他在乎到极致,担不得半丝失去风险的男子吞吃入腹,从此这人就真真正正的永远属于他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弄丢了。
低垂的眼眸如血一般鲜红,从来都隐在轻抿双唇中的獠牙在暮光中刺出锐利的阴影,少年周身颤抖着无尽的绝望,仿佛下一刻就要心甘情愿的坠入万劫不复了。
而如此浓烈的绝望,忽而就被一只按在头顶的大掌给冰消瓦解掉了。
“你生为鬼族,虽为世所不容,却也难得的自由,天道管不着你,功德也与你无关,这世上没有你的羁绊,我都羡慕你呢,你自己可别糟蹋了。”昆仑君如是说
少年懵懂抬头,眼中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尽,昆仑说的话他不全懂,可昆仑摸了他的头。
“昆仑,我,我把这里弄干净。”少年眨巴着大眼睛认真且诚恳的说
“我知你不懂,可是我要你记住,如今你有斩魂刀在手,日后无论巫、妖、人三族,或者是这世间任何生灵,一切魂魄但凡有因皆可斩于刀下,那些生魂你要摄去吞噬便也由得你,只一点切记,凡间血肉不要再入口。”昆仑君说到这里顿了顿,复又嗟叹,手在少年发间轻抚:“我是被这世间因果治得死死的,你可不要再踩进来了。”
“嗯!”少年直视着昆仑君的眼睛,正色点头。
又静静的过了片刻,待少年腰间伤处愈合,昆仑君才状似无意的问:“我原先便知,大封之下有双生鬼王,你的那位兄弟,怎没与你一起?”
“啊?”少年疑惑的皱眉,兄弟?大封之下,不都是‘食物’吗?哪里来的兄弟?既然都是鬼族,能量有多寡,他也分不出以前遇到过的,或者是已经吃掉了的那些里,有哪个是昆仑口中的‘兄弟’。
昆仑君笑看着少年那副苦苦思索的小模样,无奈的摇摇头:“你不知晓就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自那个纷乱的血色午后起,少年的功课被换成一水的义礼行束。
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昆仑君搜罗来后自己翻了几篇,深觉这些导人向善的教化之词,与他预想的一样狗屁不通。
嫌弃完了,也唾弃完了,最后这些垃圾还是被堆到少年面前,全部都要通读、熟记、背诵,依此规行。而且,昆仑君还好心的收来一架祭祀上供用的条案,劈短了四条案腿,给少年当桌子使。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少年都自觉晕乎乎的找不清天南地北,那些义礼哪族的都有,写的也没个定论,全都通读下来的结果就是,路不知道怎么走了,饭不知道怎么吃了,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些日子昆仑大人过得着实舒坦,天顺气和耳根清净,发发呆睡睡觉,再时不时的瞄一眼小鬼王那一脸的生无可恋,别提多美了。
少年伏案,时而咬牙切齿、青筋直冒,时而沮丧哀叹、双目无光,气急了埋下头狠狠的啃桌角,啃完又泄气的回去再接着读,他没胆子啃掉这些害惨他的骨鉴、龟板,因为怕死了再惹昆仑生气,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昆仑究竟是气的什么,在搞清楚之前,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听话一点才行。
而至于不听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少年有想过,可是一直想不到。他不怕刀砍斧剁,鞭子抽也不怕的,昆仑又不会骂他,顶多就是威胁不要他,可是似乎每次说完不要,最后也还是要的。
而且就算气得再厉害,昆仑也没说过要弄死他,这一点令少年很是开心。其实就算昆仑真想着要把他给弄死,也挺难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做可以让自己死,完全想不到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可就因为想不到,那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