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时光,竟然就在这一眼中匆匆结束了

  与此同时明白过来的竹喃也在大吼:“退后,退后!他真得会杀了你们的!”

  “魔主,那真是我们的魔主么?”

  同类相噬,虽然在魔物的眼中并不算不寻常的事情,可是那是在利益相悖的情况下,现如今他们是助他一臂之力的啊!

  魔神是杀疯了,好坏不辨么?

  竹喃与群魔不敢再上前,只在很远的地方观望。

  魔神并未是完全体,实力与过去尚有差距……可惜如今早不是众神的时代,仙界一群宵小之辈,压根不会改变颓势。

  谁都会怕死,尤其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再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连魂魄都会荡然无存。

  仙帝额头上冷汗涔涔,他将自己的一众妻妾儿女护在身后,零星的兵将尚且还挡在他们身前,可那在魔神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九重天上,一片尚未冷却的灰烬,少年魔神于尘雾里慢慢踏出。

  因一次性使用了太多力量,他的身形也逐渐魔化,最初的清隽早不复存在。少年体表爆裂,他的肌肤又太白,皲裂过后的痕迹蔓延到脸颊上,犹如上好瓷器被人小心翼翼黏合起来,有种破碎的美感。

  他脸颊苍白,眼眶黑洞洞的,只一双赤色瞳孔格外明亮,背上伸出的骨翼遒劲弯曲,却是拖垂在地上,随着少年的动作,而微微颤动着。

  他逐渐接近的,是关押素尘魂灵的九重天塔。果真如他所威胁的那样,再阻挡他的人,瞬时便化成了飞灰,仙帝嘴唇都是苍白的,他引以为傲的美长髯因恐惧而不断抖动。

  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直到挡在仙帝身前最后一个天兵死去,他才开口问,明明他自认发出的是温和的声音,可听起来仿佛是野兽压在喉咙里的低吼。

  “你竟不同我谈判么?”

  这老头太过倔强了,明明怕成了这幅样子,还端着仙帝的架子,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送死。

  是在维护仙族的荣誉么?

  就凭他?

  “……你是,胥泽?”

  令宵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来。诸神时代,亦有许许多多的仙族,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过去的那个胥泽还是个娃娃脸的青年,总一脸认真神色跟在正派的神明后面,做些跑腿的工作。

  他是个文官,神魔大战未过多久便负了伤,坠入万魔窟。先代魔神却并未杀他,这个小仙官满脸的恐惧,唯唯诺诺磕头说愿意背叛众神,为他效命。

  胥泽也确实是那么做了,众神只怕到陨落都没想到,这个表面忠心耿耿的小仙官出卖了给了魔神很多情报,才让他们付出了许许多多沉重的代价。

  可偏偏到最后,他还能全身而退。

  一番巧言令色,竟然使这两面三刀的伪君子,真小人,成为仙界之主……

  “呵。”

  令宵忍不住笑出来,短促的一声,说不清是在讽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这轻轻的一声,落在尊贵无双的仙帝的耳朵里,犹如五雷轰顶,使他的双膝都忍不住发软。

  他还记得,果然还记得!

  过往一幕幕,那些他永远都不愿意提及的回忆,那般耻辱可笑,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了。

  令宵仍旧凝视着他,缓缓笑开,唇角弧度带着阴冷。

  “你这条贱命,还是得好好留着,现在,别挡我的道。”

  ……

  再也无人阻拦他。

  仙帝以及亲众,被群魔围困成一座孤岛,竹喃听到了令宵的话,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此刻被镇压千年的仇怨终于得到了疏解。

  仙界倾颓,魔界由此声威大震,焉能不喜!

  令宵进去天塔没多久,便手拢着一团光亮的魂魄走出来。

  他自身也没方才那么狼狈,九重天塔,除了有关押素尘之外,还有他的最后一缕尚未归位的神魂。仙界藏得够深,说是有一个世外仙族看管,但这消息都是放给其他魔物们听的,真正的神魂自几百年前就秘密移交至仙庭,这也是为什么,仙帝要死守这里的原因。

  这一日令宵应当是等了很久才是,可是如今,却并无期待。

  也不过是多出了一点记忆和力量而已,与此同时还继承了一点痛苦和仇恨。魔气凝聚成剑,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一握上似乎能感受到某种震撼的心跳,仿佛来自远古旷野……一片苍茫的尘雾尽头好像站着同他身形相似的人,那个人同样在凝望着他,隔着许多个千年,漫长的时光,竟然就在这一眼中匆匆结束了。

  先代是先代,他是他。

  从前他觉得魔的力量会阻碍他的意志,如今看来,屠戮和复仇也并不是出自于先代的天性。

  魔剑如此沉重,却渐渐与他融为一体,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主上!”竹喃仍是抱有希望,指了指剩余的仙人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令宵却看了一眼手中的魂魄,沉声:“尔等退回魔界,勿要再来干涉我的事情。”

  等了这么久,便是如此?

  竹喃惊愕了,而且看令宵的意思,他是真得准备留下这么一小撮人。这算怎么回事?杀穿了仙庭,又留下这么一群祸害,还不允许魔界取而代之……

  “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留下他们只会后患无穷,不如我们斩草除根。主上,这难道不是你的心愿么?”

  令宵笑了笑:“那从来不是我的心愿,只是你们想这么做罢了。”

  他不是提线木偶,也逐渐明白了该为什么而活。

  或许,阿雾想要看到的,也是这样的他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仙帝,依旧不屑:“短期内我不会来找你们麻烦,也算是再给你一点时间,到时是战是和——我随时奉陪。”

  他说这样,便是放过了。

  仙帝久久提在嗓子眼的心脏,这会儿终于落了下去。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只是这偌大仙庭,再重建起来,只怕要费上许多时间,且就算恢复到了以前实力,在那人面前,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仙帝陷入到深深迷惘当中,犹如头顶悬剑,令宵不死,今晚屠戮仙界的一幕,就有极大的可能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