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心术

  容和知容陌沉默寡言,也知他绝非表面表露出的那般无欲无求。

  只当年东宫一案结案后,皇祖父下旨赦免了容陌。

  是以无论是父皇还是他,只要容陌没有不臣之心,他们便不能动他。

  世人皆以为坐在这龙椅之上的人便可以主宰一切,却是不知,他们的言行决定甚至不若普通人自由。

  他当然可以下令废黜瑾王,甚至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

  可他不能。

  他要顾及待他百年之后,时儿能否坐稳这个位置。

  他想为时儿荡平一切阻碍,可他却也要顾及着天下悠悠之口。

  容和敛眸,掩下了眸中的风起云涌。

  若无人望见这双冰冷的眸子,他们依旧会认为,他是一位温润宽和的帝王。

  可这皇城之中,从未有过真正的平静。

  这龙椅之上,也坐不得真正的善人。

  他知道这把椅子本该属于容陌,也知道他父皇当年是如何走上来的。

  可他已经身处其中,退一步他对不起父皇与母族,让一步,他恐守不住明时与初夏。

  容和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那翻涌着的危险浪潮已然退去。

  “瑾王尽可直言,朕只相信事实,不会偏听偏信。”容和神情坦然,语气轻和。

  容明时牵起了嘴角。

  他的父皇可是难得的明君,爱民如子,待人宽和,近贤臣,远小人,他日后也要做这样的皇帝。

  容陌面上无波,心中却早已冷然笑起。

  事实?

  这座深宫中,有多少事实是用鲜血掩盖的?

  容陌亦收回了视线,又变成了那个矜贵疏冷的瑾王,“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并非意外,或许是有人蓄意为之。”

  容陌此言一出,容和的眼帘颤了颤。

  周德怔愣了一瞬,随即道:“这是自然!行刺当朝储君,定是早有预谋,此事还需王爷来说?”

  周德本只是奉命监视容陌,对容陌谈不上有何偏见。

  可今晚之后,他与容陌的梁子结大了!

  容陌并未理会他,而是复又道:“陛下担忧太子殿下安危,派人守护,便是有刺客袭扰,想来也无法接近太子左右。”

  容明时怔了一下,猛然偏头看向周德,眼中划过惊诧。

  今日事情发生的突然,他未来得及细想,此时方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这些人并未在他随行的护卫之中,那他们又是如何知晓瑾王府有刺客,又是如何那般及时的赶来救他?

  他愕然抬头望向坐在龙椅之上那个眉目清和,那个他最为崇拜敬畏的男人。

  父皇……竟在瑾王叔府中安插了眼线吗?

  容和望见了容明时的目光,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他看向容陌,容陌神色清淡,眸中沉寂如水,没有任何波动。

  但他知道,容陌是有意为之!

  容和与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无论在外如何卑鄙阴险,都只想在儿女面前展露他的正直与良善。

  他避开了容明时的视线,冷眸望着容陌,“瑾王还有何想说?”

  容陌终是偏头看了周德一眼,在看到他脸上的淤青时,微微牵动了下嘴角。

  周德:“……”

  他全都看到了!

  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敢嘲笑他!

  “太子殿下所住的客院突然走水,王府上下所有人皆赶往客院,若非太子机敏躲过一劫,怕是你们无法及时救护殿下,对吧?”

  那把火并非奔着容明时的命而去,那只是调虎离山,真正致命的是那个黑衣人。

  容明时又歪头看了容陌一眼,觉得自己越发搞不懂他们了。

  救他的是岑娇,瑾王叔为何不说?

  “那又如何?”周德听不懂容陌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虽住在瑾王府,但客院中皆是御林侍卫与皇宫内侍。”

  “瑾王爷到底想说什么?”周德是个急性子,被这云里雾里的说辞搅得没了耐性。

  容陌扫他一眼,眼中满是蔑然。

  与蠢人讲话,着实疲累。

  周德听不懂,容和却明白了容陌话中的意思。

  他眸色冷寒,卷起漫天霜雪。

  有人竟将手伸进了皇宫!

  东宫中的所有人都是他安排的,哪怕只是一个洒扫的宫女,都身家清白。

  上次明时在护国公府遇险,他便怀疑明时身边有人撺掇,是以将东宫的人清洗了一批。

  容和以拇指轻轻摩擦着杯盏,殿内安静的让人觉得压抑。

  究竟是有人将手伸进了东宫,还是容陌贼喊捉贼?

  静寂半晌,容和抬眼。

  周德挺着了脊背,只等着容和判决。

  瑾王顾左右而言他,陛下怎会相信他的谎话。

  此番无需他多言,陛下定然不会放过瑾王!

  “朕知道了,天色不早,瑾王回去歇着吧。”

  “陛下!”周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他刚一开口,便被容和一个眼神震慑的生生闭上了嘴巴,连忙埋下了头,眼中满是惊恐。

  他一时恼怒,竟然犯下了僭越之过。

  “谢陛下,臣告退。”

  “瑾王叔,等等本宫……”

  “明时,你留下。”容和开口,便是不容置疑。

  容明时心中不愿,但也只得乖乖听话,眼巴巴的目送容陌离开。

  天色这么晚了,瑾王叔再无耻也不可能做得出夜探闺阁的事情吧。

  罢了,姑且忍一晚。

  “父皇,儿臣有事要禀。”容明时拱手,将事情的经过以另一种角度娓娓道来,只刻意忽略了岑娇救他一事。

  他虽不清楚为什么,但瑾王叔对岑娇的好倒是真的,他隐而不说想来自有深意,他也还是先别说了。

  容和动了动眼帘,偏头看向周德,“太子所言可对?”

  周德哪敢说不是,点头之后又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但臣以为……”

  “朕何时想听你的以为了?”

  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却让周德如遭雷击,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磕头道:“是臣僭越了,请陛下降罪!”

  他竟然忘了,皇家暗卫只是皇帝安插在各处的眼睛,耳朵,他们不需要有情感甚至不需要有思维,只需将所闻所见禀明圣上便好。

  “下去领罚吧,莫要再自以为是,下不为例。”容和抬抬手,周德面如死灰的躬身退出。

  容明时觉得有些解气,让他颠倒黑白,无事生非,还是父皇英明,狠狠罚了他!

  “明时,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容和的声音依旧轻柔,容明时仰头望着他,觉得刚才是自己多虑了。

  如父皇这般清明伟岸的人,怎么会监视瑾王叔呢,想来是应是为了保护他才对。

  “那儿臣告退,父皇也早些歇息。”

  见容明时眼中的狐疑尽散,容和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他轻轻颔首,目送容明时离开,眸色却再度冷了起来。

  “高荣……”

  夜色愈深,紫宸殿静寂无声。

  殿门大开,却无一丝风吹进殿内,便连桌案上的烛火都未曾有丝毫的摇曳,死寂的宛若一府静止的画面,看似锦绣繁华,实则却无半分生机。

  倏然,烛火偏动。

  容和撩开眼,垂眸望向跪在殿中的男子。

  为帝者,从不信一人。

  周德虽是皇家暗卫,实则却是一步明棋。

  周德背后的眼,方才是他的眼。

  暗卫之后尚有隐卫,他们是真正的眼睛,只负责探,甚至就连太子安危都无需他们理会。

  容和闭眸听着隐卫禀告,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当听闻又是岑娇救了容明时,且还动手殴打周德后,容陌一直敛着的眸子倏然睁开,平静如水的眼中泛起一丝惊讶。

  “你说,周德身上的伤是岑娇所为?”

  他本以为那伤是周德与刺客周旋时所伤,谁曾想竟是她所为。

  不过,方才容陌与明时为何偏偏要隐而不言。

  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少女清冷又傲慢的模样,容和轻轻叩击桌面,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