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暗,长安各坊各巷万籁俱寂。
倏然街上灯火摇曳,一时之间嘈杂的脚步声与叫门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安静。
看家护院的狗子受到了惊吓,相继吠叫起来。
被吵醒的人骂咧咧的起身掌灯,去外面查看发生了何事。
但当望见街上那些身着铠甲,腰挎金刀的御林军时,当即折身逃回院子,将房门掩好。
能让御林军出动,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干扰御林军查案者,杀无赦,他们再有好奇心也不敢探究御林军所查之事。
街上的响动惊到了不少人家,护国公起身穿衣,惠清长公主被吵醒了,撑起身子问道:“国公爷,怎么了?”
护国公走至床边,轻轻按下惠清长公主的肩膀,温柔安抚道:“无事,我出去看看,想来八成是哪里来的小贼。”
惠清公主重新躺下,轻轻颔首,柔声道:“那国公爷也早些回来歇着,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好。”护国公的声音温柔缱绻,即便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依旧温文儒雅。
护国公又细心的为她掖了被角才放心离开,望着他清润的背影,惠清长公主唇边凝起满足幸福的浅笑。
有夫如此,她还有何所求。
嫁与国公爷,是她今生最幸运之事。
穿过长长的回廊,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自他身边逝过,隐于夜色,湮没在黑暗之中。
“外面发生了何事?”护国公迈入书房,开口询问。
国公府的张管家自小便在护国公身边伺候,是护国公的贴身小厮,后做了护国公的总管家。
主仆二人多年相处,默契常人难及。
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张管家便立刻去打探。
听闻张管家回禀,护国公清俊的面容上儒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那日在品茗轩所有的肃然。
其他人若是瞧见护国公这般模样定会觉得看不习惯,因为护国公是公认的朝中第一老好人,未语先笑是他的标志。
护国公从不树敌,待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朝中亦有不少大臣嘲笑护国公没有风骨,如同附藤之花,攀附而生。
只有张管家才知道,他家国公爷依旧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这么多年他的坚持与选择从未改变。
只是,有人选择戴着华丽的面具隐藏内心的阴暗,而国公爷却恰恰相反,用市侩与中庸保护着心中的信念。
他自小追随国公爷,甚至比长公主还要了解国公爷。
世人皆说刚正难得,可在他看来,表露出刚正并不难,如国公爷这般无惧他人冷眼,守护住了心中的清正才是最为难得的。
护国公墨眉紧拧。
太子殿下在瑾王府遇刺,瑾王怕是免不得又被推上风口浪尖。
“宫里那边可有消息?”
张管家忙回道:“奴才已经去打探过了,瑾王爷进宫后,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应未受为难。”
护国公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消减。
若无确凿证据,陛下自不可能轻易动瑾王,只怕有人想要以此为契机,来扳倒瑾王。
毕竟证据这种东西,是可以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
想到此,护国公的眸中划过一抹戾色。
便如十年前的东宫之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年东宫事发,好友纷纷以死进谏,为太子殿下上书。
只有他一人退了,躲了。
好友们的冷眼,谩骂,嘲讽,他都一一受了,昔日好友走的走,没的没,这么多年的孤单落寞他也一一忍了。
生死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可若死的毫无意义,倒是不如苟且的活着,等待风起。
如今,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毫无建树的少年郎,他是堂堂一品护国公,金钱、权势、人脉当年没有的东西他如今都有了。
当年他保不了太子殿下,但此番他会拼死护住太子殿下的血脉,哪怕瑾王想要那个位置,他也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帮他。
“派人盯着宫里……”顿了顿,护国公又补充道:“燕王府也派人盯紧些,任何情况都要来禀我。”
“是,国公爷放心,奴才明白。”张管家郑重点头。
如果说太子殿下是国公爷的信念,那国公爷便是他的信念,帮国公爷得偿所愿便是他此生所求。
护国公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院子,这一次他没有着急,脚步从容缓慢,周围的景色一点点于他眼前展开。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步步钻营,终是有了如今的一切。
有人羡他有人妒他,唯独再无好友懂他。
他的好友,那个心有天下乾坤,眼中有浩瀚星辰的太子殿下终是不属于这个凡世……
护国公折回院子,推开房门后,将脚步放得极轻,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榻上,但还是吵醒了惠清长公主。
“国公爷。”惠清长公主睡眼朦胧,她揽住护国公的手臂,说话的声音带着没有睡醒的鼻音,“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过小事而已。”护国公知道她浅眠又爱操心,若是告诉她了,怕是今夜都难以入眠了。
惠清长公主本也未太过放在心上,只“嗯”了一声,便将头枕在护国公的臂膀上,柔柔道:“国公爷也早些睡,明早还要上朝。”
“好。”护国公轻声答应,揽着惠清长公主躺下,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小孩子一般。
惠清长公主闭着眼睛,嘴角轻扬,往护国公怀里拱了拱,即便两人已成婚多年,但依旧甜蜜的如同最初相识那般。
“夫君,有你真好。”
有护国公陪在身边,惠清长公主很快进入了梦乡,没看到护国公复杂的眸色。
既温柔,又愧疚。
他是爱惠清的,可他仍无法为了男女之爱,背弃兄弟之义。
瑾王与陛下之间终有一争,而他和她也终究会背道而驰。
他爱自己的妻子,甚至可以为她去死,但唯独不会为她而改变自己的选择。
他一生敢说无愧于他人,唯独对她,终究是亏欠了……
……
长安各街皆有御林军搜查,唯有住着王公贵胄的永宁坊还算安静。
而做为永宁坊中最大的府邸,燕王府安静如常,未受所扰。
府内各院皆已落灯,唯有最僻静的一间客房隐有烛火摇曳。
迈入屋内,刺鼻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熏得容昭当即捂住了口鼻。
夏桀渊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地上扔着一把染血的长剑和被鲜血浸湿了的衣裳,就连原本干净的床榻也被血染湿了一片。
大夫已经为夏桀渊包扎了伤口,用了止血药,但未过多时,干净的纱布便被鲜血染红,看着便触目惊心。
夏桀渊脸色苍白,似乎流尽了鲜血,脸颊和嘴唇意一丝血色也无,衬得那双幽绿色的眸子显得更加诡异阴冷。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本王还真是轻信了你。”容昭毫不客气的说着风凉话。
因为马场一事,夏桀渊百般轻嘲他,如今还不是一样狼狈而归,小命差点都没保住。
想到此,容昭的目光冷了冷。
容陌怎么没将夏桀渊除掉呢?
若是杀了夏桀渊,不但除掉了这个祸患,他还能给容陌按上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真是一箭双雕。
可惜了……
夏桀渊眼窝深邃,此时阴冷的盯着容昭,像极了原野上凶残的恶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容昭,你若敢动我,我必毁了你的所有!”
容昭敛下眸中的杀意,淡淡挑了挑眉,“你多虑了,本王若是想杀你,岂还会留你在府中?”
“呵。”夏桀渊呵笑一声,容昭留他,不过怕他泄露秘密而已,若他没有后手,只怕容昭早便对他下手了。
夏桀渊没有再理会容昭,而是眯着危险的绿眸,语气阴冷刺骨,“那个岑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