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运气

  琴心境并不可怕,天海宗数百弟子,琴心境不过是入门而已。

  一剑断凝剑术十三剑也不可怕,气剑本就不似钢铁浇铸,气破则散,气聚则凝。

  但这一切如果发生在入门不过半年的弟子身上,就不是单单“可怕”二字可以形容。

  天海宗当代宗主,八月琴心,已是惊世骇俗。

  如今百里家大小姐,竟然短短半年,便停心在外,心琴稳固。

  方才那一剑,更是教人由衷喟叹:

  何谓天才。

  如此便是天才。

  远离擂台的云旗,愣了片刻,接着自嘲似的笑了笑。

  难怪这姑娘在断桥底下,有那般身手,若说是凤初境,实在离谱了些。

  可现在这结果,似乎更离谱。

  他算来算去,却从来没想过,百里牧歌竟然超过门主翟升,半年便入了琴心境。

  云旗望了一眼擂台之上百里牧歌。

  不知是不是巧合。

  那手持青剑少女,恰好看向云旗所在的方向。

  两人短暂对视,一人似笑非笑,一人面若止水。

  片刻后,云旗潇洒转身,背对西擂,挥了挥手。

  没什么可看的了。

  胜负已分。

  百里牧歌注视云旗远去背影,沉默不语。

  “时间到。”

  几乎同一时间,西擂执教朗声宣布,一旁沙漏已经见底。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怔怔看着擂台之上那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百里牧歌缓缓转身,与郑辰逸平静对视。

  接着她右手接过左手龙渊,手腕轻转,收剑入鞘。

  几滴血珠,沿着剑柄缓缓滴落。

  “执教。”她平静出声,提醒道。

  执教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高声道:“胜者,天海峰,百里牧歌!”

  偌大观云擂,依旧是一片沉寂。

  “啪,啪,啪。”

  看台那面菊花纹大旗之下,忽地传来清晰掌声。

  苏月盈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脸上笑容颇有几分暧昧深意。

  仿佛被掌声打醒一般,擂台与看台逐渐响起越来越嘈杂的欢呼和掌声,最终汇成一片声浪。

  天海宗弟子,各个钦佩不已,看台上那些公子少爷,更是如痴如狂。

  谁不爱看仙子舞剑?

  谁不爱看飒爽巾帼?

  与百里家大小姐一比,什么天香国色,什么落雁沉鱼,都被那惊鸿一剑比得黯然失色。

  欢呼声将擂台淹没,早已呆滞的郑辰逸瘫坐在地,面色苍白如纸。

  待看到百里牧歌指缝之中鲜血,他原本发热的脑袋顿时冷了大半截。

  自己全力以赴,逼得百里牧歌受伤,却还是输了比试。

  看台之上,可是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伤的人,可是百里家大小姐。

  若是赢了还好,但现在输了比试,自己方才那般自命清高的作态,简直像个小丑一般。

  百里牧歌站在台上,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向郑辰逸缓步走来。

  每走一步,郑辰逸额头便多几滴冷汗。

  怎么办?

  难不成,百里大小姐,真的要兴师问罪?

  他可是听说,当年柱州陈家小姐,不过是踩到婢女裙角摔了一跤,那婢女兄父便被发配北疆军中。

  自己一介草民,父母无依无凭,若是真的被她记恨……

  百里牧歌越来越近,郑辰逸的心也越提越高。

  终于,百里牧歌站定他身前。

  郑辰逸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只是等了半天,却没听到百里大小姐出声。

  他终是鼓起勇气,抬眼看去,顿时愣住了。

  百里牧歌,左手握剑鞘,将龙渊伸向郑辰逸身前。

  青碧剑柄,静静停在他胸口半寸。

  “还能起来吗?”百里牧歌低头发问,语气却并无些许居高临下。

  郑辰逸终于明白她的意思,犹豫再三,还是握住龙渊剑柄,借力艰难起身。

  百里牧歌见他起立,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百……百里师妹。”郑辰逸下意识地叫住了她,“你……你不怪罪我吗?”

  百里牧歌停住,转过脸来,眼中有些许疑惑:“怪罪?”

  “我伤了你的手……”郑辰逸看向百里牧歌右手血迹,声音越来与小。

  百里牧歌闻言,眉头微皱。

  郑辰逸心中一凉,还没开口,却听见百里牧歌冷声道:“郑师兄,莫要把百里家看低了。”

  留下这句话,百里牧歌便头也不回,走下擂台。

  郑辰逸呆立原地,直到执教催促,才如喝醉一般走下台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走几步,无量峰的师弟同门便将他团团围起,各个神色兴奋。

  “师兄,好剑法!凝剑十三柄,我怕是再过五年也做不到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辰逸别放在心上。今天只是运气不好,遇到百里大小姐这样的人物了。”

  “难怪她会被宗主选入天海峰,半年入琴心境,简直就是天女下凡。”

  “真好啊,我也想握百里大小姐的剑柄,师兄,要不让我握下你的手,四舍五入等于我也跟大小姐牵手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郑辰逸怔怔地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同门师兄弟,不言不语。

  半晌之后,他才回过头去,看向百里牧歌离去的方向,接着又凝视自己掌心。

  丝丝缕缕血迹,依旧可见。

  那不是他的血。

  “想什么呢,师兄?”一师弟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好奇道。

  “我这辈子,大概是下不了山了。”

  郑辰逸轻声开口,眼神里说不清是怅惘还是超脱。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大概都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与郑辰逸要好的同辈,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明知月不可追,却痴心潭中明月。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百里牧歌自然不知道,自己方才一个平常举动,竟是决定了一个少年的命途。

  她此刻正在南擂之前,四处找寻。

  待看到那熟悉身影,百里牧歌表情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牧歌!”

  无量峰候场弟子中,柳听枫也注意到了她,一溜小跑便来到百里牧歌身前。

  只是看到她手上血迹和破损的衣裳,柳听枫表情却忽地凝住了。

  “你……”

  “与无量峰的师兄比试,受了点小伤。”

  “无量峰?郑师兄吗?”

  “嗯。”

  柳听枫咬了咬嘴唇,少见地露出气恼模样:“师兄怎么下手这么重,我回去好好说说他!”

  百里牧歌看她这样,半是无奈半是宠溺,抬手拍了拍柳听枫额头:“这点伤,不算什么。而且你那个师兄,大概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柳听枫闻言,这才撇撇嘴,算是放过这事了。

  “比过了吗?”

  “赢了。”柳听枫露出笑容,“也不知是不是我运气好,前两轮比试,对手都只是刚入门的师弟。”

  “运气吗。”

  百里牧歌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并未表露。

  要真是运气,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