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三人,像是看鬼一般,看着站在院门前的少年。
金眸长发,剑眉星目,这般模样怕是九州都再难找到一个相像的。
不是云旗,还能是谁?
“云旗,你不是……”焱熙饶是一峰执事,此时也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人仙境界落下断桥,焱熙就连找都懒得找,只需坐在剑阁等他回来甩几巴掌,骂几句完事。
可云旗不过入天海宗半年,别说人仙,就连琴心境的门怕是都不一定摸得到。
从断桥落下,十死无生之局。
景嘉年看着“死而复生”的徒弟,眼神有些复杂。
诸鸿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哭又笑,抱着师父大腿,死活不松手。
“焱熙执事,有什么话好说。”云旗俯身拍了拍黄瓜脑袋,表情轻松,“师父他虽是个普通人,可终究是天海八峰执事。您要是不小心伤了他,宗主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
云旗说的分外随意,可话中却是暗藏深意。
焱熙闻言,表情微变,眼中震惊终于散去几分。
“你怎么没死?”
“焱熙执事,这话说得还真是直接啊。”云旗苦笑抱拳,“不过不瞒执事,这次真的是弟子命大。恐怕说出来,执事您也不信啊。”
“你又被牛顶了不成?”焱熙一瞪眼。
“这次倒不是牛,不过比起洗身瀑的大牛,也差不了几分。”
“说,我听着。”
云旗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这才将落下断桥的事娓娓道来。
只是他说的内容,九句真话,一句假话,又将最关键的“破十万剑”添油加醋按到虬根头上,自然与事实相去十万八千里。
院中三人,越听眼瞪得越大,诸鸿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唯独黄瓜不懂人言,绕着云旗蹭来蹭去,分外自在。
片刻之后,云旗终于讲完“故事”,长出一口气:“大概就是这样。”
“你是说,这天海峰的土地神,救了你和百里牧歌?”焱熙眼瞪得如铜铃,“你蒙谁呢?老子在天海宗几十年,过了无相境的神仙没少见,真神仙可是连根毛都没见过。”
“弟子哪敢跟执事撒谎。”云旗苦笑,话倒是诚恳,“只是事实如此,弟子虽到现在也难以相信,可也只能如实告知执事。”
“你有什么证据?”
“弟子还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云旗不慌不忙,掷地有声,“执事若还是不信,只管下断桥,看看那柄巨剑,心中自然有数。”
焱熙看着云旗信誓旦旦的模样,眼中虽还有不少疑惑,却没再出声问询。
他瞪了一眼身前景嘉年,又瞥了一眼云旗,冷哼一声,猛踩地面。
一道气浪滚滚铺散,剑峰执事身似飞鹰,飞向空中。
那魁梧身形转眼远去,身后云海被劈开两半。
云旗抬头望着焱熙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剑峰烟云之中,这才长出一口气。
“你个狗东西别蹭了,我刚洗的裤子,被你蹭的全是毛。”
他抬脚踹了踹黄瓜的屁股,笑骂一句,这才看向景嘉年,抱拳躬身,正色道:“弟子不才,让师父担心了。”
“小师弟,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诸鸿从地上爬起,还没站稳就连滚带爬地来到云旗身旁,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生怕他身上少了块肉。
云旗低着头,心想师父之前再三叮嘱自己要静心,发生这么大事,恐怕又少不了一顿说教。
只是等了半晌,却等不到师父开口,云旗心中越来越发毛。
就在他忍不住要脱了衣服负荆请罪时候,景嘉年终于出声:
“你没事就好。这事,不怪你。明日青竹峰顶继续打坐,过些时日就是门内比试,不要松懈。”
云旗一愣,抬头却看到师父已经转身向主屋走去,毫不拖泥带水。
“小师弟,你受伤没,用不用去小角峰看看?”诸鸿的表情还是紧张兮兮。
“师兄,我真没事。”
云旗笑着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并未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诸鸿终于松了口气,“你早些去躺着休息,我准备晚饭,等好了叫你。”
云旗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师兄,你跟剑峰的明泊公子,可是又打交道了?”
听到那个名字,诸鸿脸上的笑忽地僵住了。
“你,那什么,也没有吧,怎么了。”他搓着手,避开云旗视线。
师兄啊师兄,你这就差把心里想得写出来贴脸上了,要撒谎,多学学你师弟不好吗。
云旗心中暗叹,却也不点破,只是继续道:“没什么,只是听听枫师姐提起,说你帮了明泊公子一个忙,就想起来问一下。”
“哦哦,你说那个啊,哈哈,是啊,小忙……那什么,你先去歇着,时候不早了,我做饭,做法。”
诸鸿尴尬地笑了笑,岔开话头,逃也似的转身向厨房走去。
云旗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眯起眼睛。
师兄为人老实木讷,却也不是是非不分。
明泊那狗东西,到底又让师兄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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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峰,泰坤殿后凉亭。
时已傍晚,天海峰顶,云蒸霞蔚。
几只白颈仙鹤,静静停在凉亭之上。
柳听枫坐在栏杆上,白皙小腿透过裙摆,轻轻地晃着。
她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翻滚的云层,嘴唇嗡动,不知不觉眼眶又红了起来。
“牧歌……”
柳听枫蜷起腿,双手环扣膝盖,将脸深深埋在裙摆中,轻声啜泣。
这一天对她来说,恍若隔世。
这座天海峰上对她最好的人,她最喜欢的人,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完全信赖的人,因为自己,消失在了断桥之下。
柳听枫不是傻子。
她看得出,今天在断桥上发生的事,也许并不是偶然。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为何,柳听枫眼前,浮现出那张有些惫赖的少年面庞。
她甚至有些羡慕云旗。
如果可以,她希望从断桥上跳下去的人,不是云旗,而是自己。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牧歌,对不起……”柳听枫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有什么对不起的?”
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柳听枫一愣,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不愿意见我?”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柳听枫转过脸去,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牧歌?”
再看站在凉亭前,黑发高束,柳眉樱唇的少女,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百里牧歌,还能是谁?
“你……”柳听枫嘴唇颤抖,眼眶马上又红了起来。
“别哭啊。”
百里牧歌一见她流泪,顿时有些慌张,连忙快步走到她身前。
柳听枫一把抱住百里牧歌,再也没有丝毫顾忌,放声大哭。
百里牧歌只是轻轻摸着柳听枫的头发,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柳听枫终于止住了哭声,只是趴在百里牧歌胸前小声抽泣。
“我这件裙子,又该换了。”百里牧歌看着怀中百里牧歌,笑得那般宠溺。
柳听枫听到这话,这才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
“你回来了。”她看着百里牧歌眼睛,轻声开口。
“嗯。”
没有询问原因,没有在意细节,这对柳听枫来说都不重要。
百里牧歌就在这里,这就够了。
“牧歌。”
“怎么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柳听枫握住百里牧歌手掌,表情认真了起来。
于是百里牧歌也收起笑容,郑重点头。
柳听枫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字一顿道:
“这次门内比试,我要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