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说法

  木屑翻飞,魁梧人形阔步走入。

  诸鸿一愣,下意识地拎起手旁柴火棍,冲向小院正门。

  草屋之中,黄瓜听到声响,连蹦带跳地冲了出来,跟在诸鸿身旁,龇牙咧嘴。

  只是跑到一半,诸鸿忽然停住了脚步。

  来者须发皆张,虎目圆睁,气势直教山岳崩催。

  天海宗门,只有一人能有如此阵仗。

  剑峰执事,焱熙。

  “焱熙执事,你这是……”

  焱熙冷冷瞥了一眼诸鸿,又看了一眼他脚边低吠的黄瓜,没有说话,转而将视线移向主屋。

  书桌前,景嘉年将毛笔砚台上点蘸几下,放上笔架,又收起面前宣纸,这才不疾不徐走出大门。

  “师兄要是嫌正门碍事,下手也请稍微轻一些。我这小破院,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他看着满地木屑,和那扇陪了这座小院十几年的木门,忍不住摇了摇头。

  “景嘉年。”焱熙看着面前那个年轻的师弟,声音低沉,“这几年,你到底都在做什么?”

  “读书,写字,沏茶,如此潦草度过。”景嘉年云淡风轻。

  “你倒是轻松的很啊。”焱熙皱眉,“难怪你这青竹峰,十年都来不了几个人。天天闲出卵蛋来,为人师表的责任,你又尽了几成?”

  诸鸿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喉咙里,却没能说出口。

  “我确实愧为人师。”

  没想到,景嘉年却是点了点头,表情平静:“若是师兄能将诸鸿和云旗带走,我并无异议。只是他们两人选了青竹峰,我便只能按青竹峰的规矩来。师兄要执意指点,还是等他们两个下了山再说吧。”

  “焱熙执事,师父他对我和小师弟都很好,平日里教导也都很用心……”

  “用心?”焱熙狠狠瞪了一眼诸鸿,“用心能教出来你这么个徒弟?一点心气都没有。师父不着路数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是拜入天海宗门下,真准备就混个琴心境,回家当个土地主?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诸鸿听到这话,脸颊顿时涨红一片,却也只能低下头来,眼神躲闪,不敢言语。

  景嘉年听到焱熙的话,眉头微皱,看向诸鸿。

  而诸鸿察觉到了师父视线,却有意侧过脸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师兄多年不见,来青竹峰,到底有何贵干。”

  “我问你,你另一个徒弟呢?”

  景嘉年一愣,回答道:“说是随柳家小姐去了剑峰。”

  诸鸿也点头附和:“早上听枫师妹来找我,说是要请小师弟去剑峰吃饭……”

  “你就知道这些?”焱熙眼中怒意更盛了几分。

  “云旗他,又惹出什么麻烦了?”景嘉年听出了焱熙的语气有些不对。

  “他死了。死在断桥底下了。”

  此话一出。

  小院之中,霎时寂静无声。

  诸鸿脸色苍白,强挤出笑脸:“焱熙执事,小师弟他刚入宗门还不懂事,要是惹出什么麻烦,您只管责罚就好。您这玩笑开得,可真是吓到我和师傅了,哈哈,哈哈哈……”

  “哈个屁!”

  焱熙一声怒吼。

  院中槐树枝丫摇晃,落叶纷飞如雨。

  诸鸿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景嘉年表情震惊,一时间竟是连呼吸都有些错乱。

  唯独黄瓜晃着脑袋,看了看诸鸿又看了看景嘉年,神态如常。

  “师兄,到底怎么回事?”景嘉年看向焱熙,表情认真起来。

  “苏家少爷中了妖毒,走火入魔打断了铁笼,砸塌了断桥。云旗他为救落桥的百里牧歌,也落到了断桥底下。”焱熙言简意赅,火气越说越大,“我天海宗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么两个好苗子,这下可好,一次就折了两个。死了,全都死了!”

  景嘉年闻言,后退一步,脚步有些虚浮,撑住门框才勉强站定。

  “景嘉年,我天海宗到底跟你有什么仇?这几年在你周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你自己数的清吗?云旗在叶城,在天禄,被昆仑墟的女妖缠上,你又知道什么,管过什么?你配做他师父吗?现在好了,没了,全他妈都没了!”

  焱熙越说,火气越旺,脚下石砖早已裂纹密布。

  景嘉年看了看一旁那间简陋草屋,沉默不语。

  黄瓜伏身,龇牙咧嘴地看着身前魁梧如山的剑峰执事,毫无惧色。

  焱熙听着黄瓜低吠,更是暴躁几分,抬脚就要踹下。

  一旁诸鸿连忙将黄瓜揽入怀中,鞠躬低声道:“执事,畜生不懂事,不懂事……”

  焱熙看着诸鸿那幅低声下气的模样,眼中半是恼怒,半是轻蔑。

  他越看越烦,胡须乱颤,正要再次出声斥责。

  “师兄,何必要迁怒于人。”

  平静声音,从主屋门前响起。

  诸鸿和焱熙同时一愣,看向出声的景嘉年。

  只是这一看,焱熙脸上的怒意,却生生僵住了。

  景嘉年的表情,并无太大波澜,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往日的平静,是深山清涧深潭那般,云淡风轻。

  可此刻站在门前的青竹峰执事,却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

  汹涌暗漩,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

  “景嘉年,你什么意思?”焱熙微微眯起眼睛。

  “云旗是我青竹峰弟子,他殒命剑峰天剑阁,无论如何都是我作为师父的失职。”

  景嘉年缓缓迈步,向焱熙走来。

  每走一步,焱熙的瞳孔便缩起一分。

  他终于明白过来,景嘉年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眼神。

  那双原本仿佛无波古井的双眼,此刻却像是九天之中耀眼的闪电。

  毫无疑问,在自己身前的,只是个普通人。

  可焱熙眼前,却不知为何,浮现出昆仑柱云擂之上,那座自云端落下的剑山,和山下仰天长啸的年轻人。

  那时,天空确实电闪雷鸣。

  “但唯独你,没资格来青竹峰说教。”

  景嘉年站定在焱熙身前。

  他本就身形消瘦,在魁梧的剑峰执事面前,更显得可怜。

  可他只是死死盯住焱熙双眼,毫无惧意。

  “我徒弟云旗,被人邀请赴宴,却死在你剑峰断桥。”

  景嘉年微微眯起眼睛,掷地有声:“师兄,你要给我说法。”

  话音落。

  一旁诸鸿抱着黄瓜,目瞪口呆。

  焱熙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气到身子止不住颤抖:“你说什么?”

  “你要给我个说法。”景嘉年一字一顿。

  焱熙看着面前师弟,想也不想,抬掌就要扇下。

  掌风如雷。

  可景嘉年面色平静。

  诸鸿松开黄瓜,飞身就要扑到师父身前,可眼见已经来不及。

  “住手!”

  一声断喝。

  院中三人,齐齐转头,看向小院正门。

  黄瓜早已撒丫子跑去,尾巴摇晃如花。

  焱熙瞪大眼睛,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开口:

  “云……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