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遇到这种事,子涵没有亲身上阵,而是将事情推给了平王妃,足见她这几年来跟随李嬷嬷等人学习颇有成效。
若是以前,被她查出端倪儿来,肯定会冲过去与人对质,到时就是放两句狠话而已,事情能不能解决还得两说。
但将事情捅到平王妃面前就不同了,平王妃必定将这事处理的周周道道,不留后患。
汪子涵刚刚被敕封为诰命夫人,外面就风言风语传她即将下堂,她自己不出面,便是受了大委屈了。若是不处理了那些造谣的人,不光是污蔑朝廷二品诰命夫人,也是对平王府名声的抹黑。
平王妃叫人传二夫人许氏与三夫人小乔氏过来。她这里除了初一十五,也不叫媳妇们过来问安,所以一般日子里,在王妃这儿是见不到那两人的。
若是以前那两人对平王妃还很有些瞧不上,真要找她们,没个三催四请那是叫不来人的。
但现在赵瑜官位高升,这两人自不敢怠慢二品大员之母。即便知道平王妃请她们过来准没有好事,也不敢不立刻过来。
许氏与小乔氏来到王妃的正院后,恭恭敬敬地向王妃与世子妃行了一礼,又与坐在下首的子涵行了个平辈礼。
——不管怎样,这汪氏现在还没下堂,她们面上可不能得罪了她。
子涵起身回礼,没有与她们多言便径自坐下了。
平王妃也不与这两人绕圈子,不等两人起身,直截了当的问道:
“如今王府内外的流言是你们传出去的?你们就这么见不得人好?”
“王妃可冤枉我们了,咱们与四弟妹关系好着呢,怎么会传她的流言?”
许氏与小乔氏来之前,两人都知道怕是事发了。小乔氏与她说好了应对之策,那就是死不承认。
所以见王妃询问,许氏不承认的话立刻就冲了出来。
小乔氏在一旁瞪了她一眼,她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没错呀,你不是说就是不承认吗?
平王妃呵呵两声,“我有说是你们四弟妹的事吗?立马就对号入座了!你这是承认,是你们往外传的流言!”
“王妃言重了,咱们可不敢担这个责任!最近四房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咱们都听到了,心里一直担心四弟妹呢!所以您一说到流言,二嫂就以为说的是四弟妹的事,您误解她了!”
小乔氏赶紧在一旁出言为许氏开脱,众人皆知她们两个一向关系要好,共同进退,自没有许氏身上背了个污名,而她还能清白无辜之理。
小乔氏稍一偏头,便看见端坐在桌旁的汪子涵,立刻向子涵高声道:“弟妹,你快些与母妃解释清楚,咱们妯娌之间关系和睦,可从没有什么龃龉……”
子涵静默不语,端坐在桌旁,低垂眼睑,双手交握。她眼观鼻、鼻观心,仿似没有听到屋子里的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你们也不必再狡辩了,人证物证俱在!咱们这儿又不是公堂,用不着你们签字画押!”
王妃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搁,“当啷”一身轻响,却叫屋子里顿时静默无声。
她微一抬手,便有人从屋外将几名婆子与管事嬷嬷们推了进来,还有些男管事便只叫人跪在院子里了。这些人都被绑缚了身体,堵住了口,形容狼狈。其中还有一名居然是世孙妃曲氏院子里的陪嫁肖嬷嬷。
站在世子妃身后的曲氏一见肖嬷嬷,面上便是一惊:肖嬷嬷是她娘家母亲专门挑选出来给她陪嫁的管事嬷嬷,为人能力是有,却有些爱占小便宜,还总仗着是母亲所赠,有些拿大。她一向不大喜欢,但到底是自己的人,便叫她管着院子里的花木,素日里也不大爱见她。
不想今日这人竟然掺和进了二房、三房与四房之间的事?
小乔氏见着肖嬷嬷,心中便是一定,事情扯到世孙妃的头上,看这齐氏怎么处理!
她从一开始便找好了后路,花了些小钱,便将世孙妃曲氏院子里的人给收买到了,让这人出头好将长房都牵扯进去。
果然这些人一被松了绑,便七嘴八舌,争相叫着都是听那肖嬷嬷的话,误以为是从曲氏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们都信以为真了,这才悄悄与家人说了两句,也不过是感叹一声四夫人命运多舛——跟着四爷去了边关,吃了多年的苦,好不容易能够享福了,却又遇上这种事——并没有恶意。
谁也没想到流言就这么传了出去,越传越远,事情也就闹得越来越大了。
曲氏心中焦急。果然,这事牵扯到了她的身上,那便是也将整个长房拖下了水,她偷偷瞄了一眼婆母卢氏,卢氏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她望向子涵,子涵也低垂着双目,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用力摇着头,满含愧疚的向子涵示意:不是我!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子涵也不会相信曲氏会做这种事:这孩子单纯的很,大概是书读的多了,为人有些迂腐,总以书中的君子之道来严格要求自己。她们虽说有四五年没见了,回来这几天,子涵也发觉曲氏没有以前那么活泼明艳了,但人的本性却没有变化——她依然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怎么会随便说人闲话呢?
子涵面带微笑,对着曲氏轻轻点了点头,曲氏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笑,原本紧掐在一起的双手也松了开来,还小心翼翼的在胸口拍了拍,很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子涵心想,难怪这孩子在后院争风中占不了上风,面上的表情也太容易被人看穿了。
她这次回来就发现长房世孙院子里多添了几房美妾,李嬷嬷说世孙也不大去正房了。也不知这两人原本那样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怎么就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男人,呵呵!
果然,这位肖嬷嬷能被曲氏娘家老夫人选为女儿陪嫁的管事嬷嬷,本身除了贪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她见屋子里被抓到现行的几位婆子、管事们异口同声指认是自己最先传的流言也不慌不忙,淡定地将小乔氏收买她的证据亮了出来。
为了减少中间环节,免得更多人知晓事情真相,小乔氏是亲自上阵收买肖嬷嬷的。她准备的那些财物都是没有标记,在外面容易买卖的金银之物,原也可说是算无遗策了。
但这个肖嬷嬷为了防止日后小乔氏反水,居然在两人私下单独相处时偷偷拿了小乔氏衣服上的配饰,用以证明两人有过密谋,是小乔氏指使她传播四房的流言。
本就是衣服上的小配饰,丢了就是丢了,小乔氏也没在意,现在却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虽然肖嬷嬷没有其他的人证证明自己的话,但小乔氏连物证都没有,更是不能证明自身的清白。
她百口莫辩,只好自认倒霉,原本谋算好的一个局,就这么被一个不起眼的管事嬷嬷给推翻了。
小乔氏都已经认了命,那许氏更没办法反击,两人就算死犟着不承认,也已经大势已去了。
王妃罚这两人向子涵赔礼道歉,并将流言给收回去。
至于那些乱传话的管事和婆子们一律打了板子,赶到庄子上做苦力了。
道歉容易,这将流言收回去可怎么做得到?
许、乔两人嗫嚅着不敢答应。
“怎么——你们可是还有不服?”
平王妃端起茶盏,用杯盖撇去浮沫,轻啜了一口后,这才拖长声调,慢条斯理地问道。
“儿不敢!只是,这,这,这说话又不像是东西,可以拿出去再拿回来,只听说过传流言,可怎么将流言收回来?”
许氏低垂着眉头,愁眉苦脸的问道。
“自然是当初你们怎么传的流言,怎么给它收回来了!”
王妃意有所指地缓声道,她轻叱一声:“还不道歉!”
两人浑身一颤,只好涨红着脸一步一挪的向子涵行去,口中称歉,双双向子涵行了个大礼。
子涵坦然受之。
这两人因着心中一点嫉恨,便在外面传出这种流言,若教有些人当了真,做出些不当之事,日后怕是难以收拾。况且这种事说的多了,若叫平王妃真的起心思了怎么办?
她先前与王妃相处的那么好,但王妃毕竟是赵瑜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婆母,天然偏向自己的亲儿子。
若平王妃亲口提出来要给赵瑜纳妾,那自己无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是两难。
王妃只叫这两人收回流言,也太便宜他们了吧,子涵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心中有任何一点想法,脸上便显现出来的宛如一张白纸的汪子涵了。
这几年,除了李嬷嬷日常在她身边提点之外,雍王府的王嬷嬷也向她传授了不少应对行事之法。
王嬷嬷也是个人精,她见雍王殿下十分看重汪娘子,汪娘子在雍王府里的那些大事业她不懂,但汪娘子对雍王殿下的帮助,她却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所以她见到子涵在为人处事上的短板,便悉心整理出了一套办法,叫她日常练习。如今的汪子涵,脸上跟心中真实的想法,那完全是两个样,总叫人不能分辨她真实的心意。
现在,请叫我纽祜禄.子涵!
将这两人打发走之后,平王妃拉着子涵的手,好一顿安抚。她许诺道:“好孩子,母亲绝不会做出那种事,你与瑜哥小两口好好的,母亲便心满意足了!孩子什么时候要都行。”
她又感叹:”母亲年岁大了,什么事情也都管不了喽!”
她也没再多说话,叫众人都散了,只将卢氏留了下来。
子涵与曲氏一同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到长房与四房的分岔路口上这才停了下来。
曲氏叫住了子涵。
“四婶婶,请留步!”
子涵转过身看向曲氏。
“四婶婶实在是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管家不力,才导致府内流言乱传,我连身边的管事嬷嬷都管不住,实在是没用,难怪燝郎都嫌弃我了……”
曲氏眼眶泛红,不停用手绢按压着眼角,也止不住那滚滚的泪珠。她也不光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对子涵感到抱歉,更多的是由此联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一时自怨自怜。
子涵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原先的那股的灵气都没了,整个儿变成了一个深宅怨妇。
她原本也想晾着曲氏一段时间,好叫她反省一下,也好早日振作起来。
但这女人越哭越厉害,怎么也停不下来。曲氏本就生的柔美,哭泣之时,不闻泣音,只有眼泪从细白的面颊上滑落,点点滴滴,极有美感。
子涵觉得这就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白莲花的娇羞。
她走前上前,握住曲氏的手腕。
“你先去我那坐坐吧!”
曲氏亦步亦趋的跟在子涵后面,去了四房的院子。
子涵请她去了花厅小坐,又叫人备了热水毛巾先服侍她洗漱了一通。两人摒退了下人,这才开始好好说话。
“嫣娘,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也不必自责,咱们还是好朋友!”
子涵握住曲氏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谢谢婶婶!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我好苦呀——”
曲氏一时情难自控,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他……”
从曲氏呜咽的话语里,子涵渐渐明白了她与赵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导致两人从一对恩爱夫妻变成了如今的怨偶。
一句话,七年之痒。
曲氏与赵燝成亲已有九年了。
子涵去往边关之前,他们便已有了一儿一女。一年前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这本来应该是锦上添花之事。
但怀这个孩子之时,曲氏反应极大,有几个月便完全顾不到赵燝的生活起居。府里就有些传言,说她善妒,自己怀着孕,还把着个爷们儿不放手,太委屈世孙殿下了。
她那时心情起伏太大,听到那些传言,心里便很不舒服。与赵燝说话时,心里便憋着一股气,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些争执。话赶话,就说到了纳妾之事。
她本是一时气言,赵燝却当了真,几天后果真从外面纳了名小家碧玉回来,便是现在的红姨娘。
自从这个红姨娘入了府后,她与赵燝之间总是不对付,好像无论说什么话,到最后都会吵了起来。孩子生下来后,曲氏的身体久久难以恢复,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迟迟不能修复。
红姨娘的父亲原是个穷秀才,她也识得几个字,念过几首诗。入了王府后,便靠着这些,与赵燝一唱一和,渐渐代替了曲氏原先的角色。
为了将赵燝拉回来,她又听了身边人的劝,给赵燝又纳了一门美妾。
然而,这一切做法都是饮鸩止渴,她强忍着心痛抬进来的妾室,也不过留住了赵燝三五天的目光,很快他又不再理睬她了。
于是,她又抬了一名妾室进来,又是以上的情形再现……
如是再三。
最后两人终于从原先的红袖添香、琴瑟和鸣,变成了如今的形同陌路,也不过一年时间。
子涵听了她的话,久久不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这个小姐妹。
男人变了心,岂是能够拉得回头的?
她有一肚子的话,却没办法跟这个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女孩子说。
曲氏毕竟不是现代人,只是个受过封建礼教熏陶的贵族仕女。在她心里,丈夫便是她的天。天不要她了,她存在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如果她能将注意力不再放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上就好了!
子涵心中一动,终于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