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祁云夜准时来了宁家老宅。
宁夕夏没有请他进来喝茶,跟夕娅说了句和他有约就出门去了。
宁夕夏坐进车后问道:“今天没带司机?”
“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比较好。”
宁夕夏点头。
祁云夜在一家顶尖的私人心理治疗院的停车场停下,车门敞开,宁夕夏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戴了一顶帽子。
“嗤,掩耳盗铃。”
刚才从宁家出来的时候,宁夕夏根本没有戴帽子,这帽子是刚从她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来的。
宁夕夏才不管他,为了今天,她没有特别打扮,仅仅只是画了一下眉毛。她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她来看心理师。
没错,那天宁夕夏让祁云夜替自己私下找一家心理医院,她对自己的记忆有些怀疑。
“放心,我找的是初晗,他不是那种没有医德的医生。”
“嗯。我相信初晗哥。”
叶初晗,叶家的长公子,也是他们一群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继承家里的公司,而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医生。
祁云夜曾经也来过叶初晗的医院,还是很熟的,又加之提前打了招呼,他带着宁夕夏径直去找了他。
叶初晗请宁夕夏坐下来后问道:“我这里有咖啡和茶,夕夏你看你喜欢喝什么?”
宁夕夏没有板着张脸,笑了笑,问着叶初晗:“其他病人也有这样的待遇吗?”
叶初晗笑着回答道:“看情况。当面对一个沟通困难的病人的时候,我会采用这样的方式来舒缓一下双方的气氛。夕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相互信任的重要性。”
是的,宁夕夏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是明白的。
叶初晗给宁夕夏到了一杯牛奶,女孩子嘛,还是喝牛奶比较好,不怎么伤身体。
他说道:“夕夏,我们是朋友,但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信任还需要再进一步加深。我知道你可能会有着自己的顾虑,毕竟我正在试图进入你的内心世界,所以,你的内心很有可能对我有所抵触,但是我希望你能对我放下所有的戒备心,把我完全当成是你可以全身心信任的朋友。你知道的,我和你哥哥是好哥们,所以你也是我妹妹。”
宁夕夏完全不敢相信,就这么一点时间,叶初晗就察觉到她自己的一些本能的抗拒,看得出来,他的功力应该是很深的。她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开口:“好,初晗哥,我相信你。”
作为心理医生,必须时时刻刻于病人保持着相对平等的距离,而不是高高在上。
叶初晗朝她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交给我,我们一起来发现和解决你的问题。当然,最好其实你没有事。”
宁夕夏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她怎么可能是没事的,就单是有着双重人格症,就已经是有事了。
“好。你现在可以喝完牛奶,然后再告诉我你的事情。”叶初晗抬头看了一下祁云夜,他没有被宁夕夏强制赶出去,而是表示他可以在场,所以他一个人坐在另外一边喝着咖啡,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
宁夕夏浅浅地尝了一口牛奶,想来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她拧眉放下,叹息着对叶初晗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好像曾经经历过,会心痛,会难过。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叶初晗问道:“你说的好像曾经经历过是指你以前做过,然后忘记了,还是说你没有做过,只是那种感觉很熟悉。还有是什么事情让你有这些感觉的。”
宁夕夏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好像做过,或者是夏夏做过的,但我真的没有做过。”
叶初晗明白了,她说的那些事情可能是次人格的夏夏做过的事,而她现在可能是在被次人格影响,所以才有了那些感觉,但具体是不是这样,还得让他继续探索下去。
叶初晗目不转睛地看着宁夕夏,他想了想,道:“夕夏,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你的叙述中很可能存在着一些属于夏夏的记忆。当然,你虽然是主人格,但现在你自己好像也分不清究竟哪些记忆是你自己的,而哪些记忆又是属于另一个你的。目前我也无法确定。不过有一种方法可以将它们区分开来。”
“初晗哥,你是说,催眠?”
“是的。只有催眠才可以进入你最真实的内心时间,不过这需要征求你本人的同意。”
“初晗哥,让我考虑一下,好吗?”模糊的记忆慢慢浮现在宁夕夏的脑海中,她隐约记得有人对她说过不要让别人催眠她这件事。
叶初晗看着她:“夕夏,你害怕?”他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排斥,这和一开始的那种抗拒不一样,很强烈。而他能保证的是如果催眠她以后应该能发现她很多秘密。
祁云夜看了一眼刚才从叶初晗书架上拿的书,刚好讲得是有关催眠的内容。然后他又望向叶初晗,他困惑地摇了摇头。
宁夕夏把手贴在额头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是的,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宁夕夏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耐烦,她并不是反感叶初晗的询问,而是因为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一直让你不要让别人催眠她而感到生气。
祁云夜不是医生,对宁夕夏的回答并没有什么发现,但叶初晗不一样。
也许,他在问“你害怕什么”的时候,大多数人会是这样子回答:不知道。但是宁夕夏却是在思考了片刻以后回答的是:我不知道。这说明了什么?是“我”真的害怕,还是“我”很在乎那些可能属于她也可能不属于她的记忆?
“我”是人类独有的词语,它代表着主体意识的觉醒,这又和主人格的觉醒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我”是一切哲学问题的起点。“我”是我们任何普通人都不能去了解仔细思考的问题,它极有可能造成精神的迷茫甚至是分裂。
所以,很可能宁夕夏不是双重人格,可能是多重人格,现在的这个也未必是真正的主人格。而往好一点的方面想,就是宁夕夏从来就没有双重人格症,自始至终都是只有一个宁夕夏,没有什么主人格,次人格,一直以来都是她。
叶初晗看着宁夕夏,提醒她道:“可是,如果我们不搞清楚这些情况,你的问题就不可能得到解决。夕夏,你要明白这个问题。”
宁夕夏坐在椅子上,脸上是痛苦的表情,她有些沮丧地说道:“初晗哥,你再让我考虑一下,不要逼我了。”
一丝关心的表情浮现在祁云夜的脸上的。
“初晗,再给她一点时间。”
祁云夜向叶初晗使了个眼神,用下巴指了指门,意思是让她一个人先静一静。
二人随即打算离开,却被宁夕夏给叫住了。
叶初晗走回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来,“夕夏,你同意了?”
宁夕夏秉着不喜欢但还是喝了口牛奶,她点了点头。
“是。我同意了。”宁夕夏的目光飘向了窗户外面的远方,她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宁夕夏躺在一张躺椅上,很舒服。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不想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她不喜欢。
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是蔚蓝色的,房间装了隔音墙,不用担心外面的人会被听到里面的谈话内容。
窗帘已经被拉上了,柔和的灯光洒满了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初晗哥……”宁夕夏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急忙咽了口唾沫,顿时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什么,夕夏?”叶初晗回应道。
宁夕夏向叶初晗露出了空洞的笑容,“待会我们的谈话内容,我希望你录下来给我,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祁云夜。”
“夕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叶初晗的话撼动了宁夕夏的心,她是有了一点苗头,但并不是完全,可能这次催眠以后就能知道全部了。
过往的一切在宁夕夏的脑海中盘旋着。
一只银色的催眠球有节律地在宁夕夏的眼前摆动,宁夕夏听着叶初晗那特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飘荡,很快地,宁夕夏就进入了催眠状态,呼吸匀速,睡态安详。
叶初晗伸出手,轻轻地去翻开宁夕夏的眼睑,确认宁夕夏是已经真正的进入了催眠状态后,听取她的话,拿出手机,摁下录音键。
叶初晗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
“我叫宁夕夏,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你喜欢旅游吗?”
“喜欢。”
“那你出去旅游过吗?去过哪些地方?”
“嗯。去过日本,巴黎,洛杉矶……”
“这些地方,有你不喜欢的地方吗?”
“日本,我不喜欢日本。”
据叶初晗的了解,宁夕夏确实是去了一次日本以后就再也没去过日本了,就连之前聊天也不会提到日本。
“为什么?是因为那里有你不喜欢的东西吗?还是你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叶初晗感受到了宁夕夏的呼吸变的急促了起来,眉头都是紧紧地拧在一起。
宁夕夏头侧歪着,开始了低声抽泣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很小,现在又加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更是听得有些模糊。
叶初晗没听清,又问了她一遍:“夕夏,你说什么?”
“为什么那个时候,祁云夜不在我身边。”宁夕夏看上去好像很难受,似乎无法接受祁云夜不在身边的这件事情。
可是,这么多年,主人格的宁夕夏是一点也不喜欢祁云夜,两人也是经常互看不顺眼,反倒是次人格的夏夏出来以后,并喜欢上了祁云夜,两人也就谈起了恋爱。
叶初晗一时间没说话,但宁夕夏没有停止。
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又低了一个度,就像是卸下了扎人外壳的刺猬,脆弱的不行。
“为什么……”宁夕夏低声抽泣,“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祁云夜不来救我。”
叶初晗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他继续问道:“夕夏,他们是谁?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了?”
“他们?我不知道,他们都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们,房间里太黑了。”
“那些人抓了你,把你关在一间房间里,是吗?”
“不是……”宁夕夏的脸皱成了一团,“还有别人,我能感受我身边还有别人,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一个人在催眠的状态下是不会说谎的。催眠,是心理医生进入病人灵魂深处的工具和渠道,这也正是宁夕夏一开始的时候犹豫的根本原因,因为灵魂深处属于人类每个人最隐秘的领地。
所以这个时候宁夕夏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曾经在日本被人绑架过。
“我听夜楠提过,你是和朋友一起去的日本,那你朋友呢?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宁夕夏的额间沁出冷汗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坠入了一张巨大的渔网里的一条鱼,想逃却又无处可逃。
“瑜棋……”宁夕夏越来越害怕,身子也是抖个不停。
她觉得她脚下的地板在逐渐变得松软,最后竟直接化作一滩湖水。她不受控制地沉入湖底,胸腔被挤压,呼吸开始变的困难。
“他们是一伙的……瑜棋……他……”
宁夕夏的双眸紧闭,眉头皱起,看上去似乎很难受。
叶初晗听了后心里一沉,因为据他听说到的,她口中的瑜棋是舒窈的弟弟,也是主人格的她的男朋友,但是为什么他会和绑架她的那一伙人是一伙的?!这是叶初晗不理解的。
舒瑜棋和舒窈姐弟从一开始接触夕夏就是不正常的,他们是有预谋的!
“啊……”
这个时候,宁夕夏的身体比之前还要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同时还发出了特别痛苦的呻吟。
叶初晗大吃一惊,紧忙敛住心神,柔声对她说道:“没事了,夕夏,你现在是在做噩梦。没事的,只是一个噩梦……”
随着叶初晗的引导,宁夕夏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怕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随即只好将宁夕夏给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