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孟依被叫起来吃早餐,吃饭的过程特别平静,何湘南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自制了一份三明治,煎个鸡蛋,外加几个圣女果。
走之前,跟孟依说,她送孟随去补习班,中午已经做好了便当,放进微波炉加热就可以,让孟依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去接孟随下补习班。
孟依说好。
但她跟孟随额外嘱咐了,让孟随不要等太久,十一点四十她要是没来,记得找老师打妈的电话。
因为,她不会来。
那天的百岁跟疯了似的,堵在门口不让何湘南去上班,一直汪汪的叫着。
何湘南要走,百岁咬着何湘南衣服。
何湘南还是走了,孟依坐在餐厅桌,平静喊了一声:“百岁。”
百岁跑过来,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孟依,它知道所有,却不会表达,一直‘汪汪汪’的叫着,急的直转圈。
孟依把三明治里的火腿拿下来喂它,它罕见的不吃。
她站起来,把东西收拾好,进了自己房间,百岁跟了过来。
孟依温柔的顺了顺它的毛,笑了,眼神很淡,跟百岁说:“可惜,你还没见过他。”
她把百岁赶了出来,房间门锁上,百岁一直汪汪叫着,在孟依门口可怜巴巴的趴着。
像忠犬八公一样,等她出来。
或许那一刻,百岁在想,这个世界还有我是爱你的,别放弃。
何湘南在开车的时候眼皮子一直跳,心神不宁。
到学校(何湘南职业某高校的钢琴老师)时,学生跟她打招呼,她应付了两声,像是母女连心一样,她心口突然剧痛,靠在墙边捂着胸口,手机与此同时,响了起来。
当时十点多,何湘南和孟淮远赶到医院时,医生说,她失血太多,血库库存的o型血不够。
何湘南立刻说:“抽我的,我跟她血型一样。”
那天是,百岁似乎闻到了血的味道,从地上爬起来,在房间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它焦急的用前脚扒门把手但打不开门,相同楼层四家邻居,它站在每一家门口叫,没人应。
它跑向步梯,十二层的楼层,跑下去,暑假了,小区总是有人在玩耍的,它在小区娱乐区汪汪叫着,小区的居民以为它是疯狗要咬人。
可它只能叫啊,没人看到百岁眼里的泪。
一个女人意识到,走上前:“你是不是那个音乐家的狗狗?你主人呢?”
因为她经常看到音乐家的一个漂亮女儿,傍晚时分在小区里遛狗。
它还是哼哼的叫着,急的原地打转。
女人最后还是跟上了狗,到了家,看见血从房间顺着地板流出来。
孟依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以后。
她醒来第一句话,虚弱的说不出完整的话,但还是问出一句:我怎么还没死?
那天接到电话她先去的医院,之后准备回家给孟依炖汤,到孟依房间里看见地板上已经干了的血,她抽了太多血给孟依,身体一样的虚弱,那一刻,她像精神崩溃一样,趴着地板哭了起来。
那是她女儿的血,怎叫她心里不痛,而她是割上孟依手腕的那把刀。
何湘南虚弱地站在她病床前,哑声问着:“为了那个男孩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这一刻,孟依所有积压的抑郁全都释放出来,淡声说着:“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
从被你丢进云林的那刻起。
我就有想过,要是我死在云林,你会不会难过。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想陪着姥姥一起走。
可真正让她有勇气去死的,是江宁。
江宁是她的命。能让她生,亦能让她死。
没有江宁,她这辈子,已经没希望了。
没有江宁,她要一辈子扎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深沟里,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无法再去企及带有星光的夜晚。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次爬山,云林的夜晚,布满星光,是她这辈子的向往。
“我每一天都活得很累,我真的在努力好好活着,但面对你们,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她淡然看着天花板,声音很平静:“我早晚都会死的,你救得我一次,不能救得了我每一次。”
她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内心的话。
她早晚都会死的。
她睁着眼,眼神无光也无波澜:“记得你当初那个电话说不来接我,让我在云林读完高中的时候,我把你给我买的那条白天鹅项链扔掉了。”
“我扔掉那些东西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无法弥补了。”
不管你再怎么做,都无法弥补。
“妈,我每天其实都吃不下也睡不着,但还要勉强的跟你们说我过的很好,这种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你让我死吧。”她不哭,淡淡的:“你有哥哥和弟弟,会很幸福的。把我和姥姥葬在一起,我想去陪她。”
何湘南应该是此刻,才明白医生说的那些话。
你女儿防备心很重。
你看到的,都是她愿意给你看的。
你治不好她,只会逼死她。
她真的抑郁了。
被何湘南逼得,被家庭环境逼的。
“妈,如果…江宁来找我,你不要告诉他我死了,你瞒着他,就说我去国外读书了。”她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精神已经不正常,可还记挂着江宁:“他知道后会难过的,我不想宁宁难过。”
比起死,江宁一定希望,她是去国外读书了。
何湘南眼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
“我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何湘南掉着眼泪,摸着她脸,妥协道:“只要你好好活着,活着。”
可她已经不相信了。
或者就算相信了,她和江宁也没结果了。
“你又骗我。”
她笑了:“妈,他叫江宁,云林人,在云林一中读书,身高186,体重65公斤。在人群里,总会让人多看一眼,他很优秀,物理总是能考一百分。别人说他不爱笑,但他对着我的时候特别爱笑,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不笑的时候又很冷酷,他把这世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我。”
“他有靳言安身上没有的善良和正义,我知道妈喜欢精明的人,可他一点都不精明,特别好骗,特别傻,还傲娇,孩子气,爱跟我闹脾气,其实就是想让我哄哄他。”她笑笑,想起江宁她心里都是快乐的:“但其实,都是他哄着我。”
他是我十六岁就爱上的人,本以为会爱到六十岁,可只爱到了十八岁。
剩下的四十二年,来生再还。
孟依说着说着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好累啊,
身体上早就负荷了,心理上,也早已崩溃了。
何湘南给她炖了鸽子汤,她决心不想活,不肯吃喝,包括何湘南说了,她病好,带她去云林,见江宁。
见江宁,她好想笑,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脸见江宁。
见面了,两个人互诉衷肠一会儿,然后孟依就告诉他,自己没有报a大?
告诉他,她没完成两人的约定?
告诉他,要去国外读书?
告诉他,之前等的一年半只是个小数字,接下来还有四年?让他没完没了的等?
她已经让江宁等了一年半,她怎么忍心,再跟江宁说接下来的四年。
四年啊,江宁的时间也是时间啊。
她怎么可以道德绑架,说江宁就应该等她,说这些都是江宁应该做的。
还是那句话,她不想活了。
好累啊,为什么她这么努力,还是把人生走进了死局,明明觉得一切可以改变,可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阖上眼,什么都不想做。
*
“孟依?”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模糊了,听到谁都以为是江宁。
是不是,太久没见到江宁了。
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靳言安。
失落在心里蔓延,她笑了,怎么可能是江宁呢。
靳言安摸了摸她的脸,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强行把她涣散的意识拉回,在提醒她,人间还有人在等她。
孟依瞬间崩溃的大哭起来,一年多来的不哭不闹,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她哭了两个小时,都没停下来过,本就失血过多,虚弱至极,现在哭的浑身抽搐,全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无法正常呼吸。
他轻拍她后背,一直安慰她。
“言安,我好想他。”她一直喃喃重复说:“我好想他…”
她晕过去了,连晕的时候都在哭,迷迷糊糊的叫着江宁的名字。
医生说,她的身体和心理,已经达到了临界值,不是濒临崩溃,而是濒临死亡。
这种情况下,只能慢慢疗伤,身体上可以医疗,心理上,怕是无人能医。
所有人都妥协,让江宁来见她,她就像疯了一样,不肯见,看见人要玩手机她就去抢,光着脚跑下床去抢人手机,跑不两步却又重重的摔在地板上,威胁着所有人要是让江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就去死。
没人敢打电话给江宁。
她就是疯了。
所有人都认定她精神不正常,其实她不是,只是在反抗这个世界。
被认定精神不正常的她,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尤其是孟家人,她见到就要发脾气,摔东西。
只有靳言安能进病房。
她说她想见时思子,言安说时思子来不了。
她的右手没任何力气,靳言安喂她喝鸡汤,给她擦嘴的时候,突然说:“我带你走吧。”
她淡淡讽刺的笑:“我这样,能去哪儿啊?”
残败的身体,残败的心灵,心灵没有可以依赖的地方,走到哪里,都是流浪。
“我们去读书。”他说:“几年后再回来。”
“我不去。”孟依偏头,拒绝再吃东西,钻回被子,看着外面的天:“我要一辈子躺在这儿,哪里都不去。”
死不了,就躺这儿,被当个精神病人也挺好。
“可江宁呢?”靳言安把碗放在柜子上,坐在她床边:“万一他还在等你呢?”
等她?
不要等了。
等不到的。
这辈子,她都没有对不起谁,唯独对不起江宁。
孟依哽咽:“他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
没必要非要在她身上吊死,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对,可能会遇到,但万一呢?”靳言安说:“你不想道德绑架他让他等你,可现在你没别的路可以走,无非是出国或者复读,可复读成本太高,你家里已经在mit交了部分学费,我虽没调查过具体数字,但也知道至少五十万起步,这些钱对于你家里是个不小的数字。或许你也知道,你弟弟之前动手术已经花了不少的钱,因为要帮你留学,你爸妈已经把北清的房子抵押给银行了。”
“你可能不能理解你爸妈,但他们这两天为你愁白了头发,尤其是你妈,她已经一周没有一天睡超过两个小时了,老了十岁不止,到现在还在门口守着你不敢进来怕刺激你,你曾经跟我说,你最自豪的,就是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妈妈。”
靳言安没有指责她错了,只是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站在上帝的角度看问题。
因为他知道,孟依和何湘南的性格太像了,才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靳言安说:“父母为我们选的路或许不是我们最喜欢的,但不能说他们是错的,只是父母总想把他们认为好的给我们。孟依,别那么极端的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人生有很多选择,不是非死即活的。”
“你跟我走,几年后,江宁如果身边有别的女孩,那我无话可说,但万一没有呢?”他说:“我们要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付出一万分的努力,等那个时候你真正长大,经济独立,人格自由,能决定自己人生的时候,你爸妈再阻拦也没用。”
孟依在被窝里慢慢哭了起来。
万分之一的可能。
付出一万分的努力。
可她害怕,害怕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江宁跟别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
孟依走的那天,下了雨。
但不影响飞行。
那天靳言安跟她讲的道理她都懂,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原谅。
她没有回家,住在了机场酒店,她说,什么行李都不要,她什么都不想拿。
但是,要把百岁带走。
靳言安家的私人飞机在帝都的机场已经就位,十点钟,看见靳言安牵着百岁走过来。
手里拎着两大包裹零食。
百岁看见她,摇着尾巴。
靳言安站在灯光下,说:“你爸妈来了,在那边后面玻璃躲着看。”
孟依没抬头,摸着百岁的头:“把那些零食扔了吧,我不需要她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恨他们。”
永远都不会原谅的。
百岁特别高兴,直接前脚跳起,往孟依身上扑。
她拽着狗的牵引绳,百岁往前激动的乱跑,孟依右手本来就有伤口没多大力气,拉着牵引绳的手腕伤口好像瞬间被崩开。
“啊…”孟依疼的低呼。
靳言安捏着她手看,手腕上的纱布沾染了点点血迹,他脸色差:“不要用右手。”
她看着自己手腕,在想,这手会不会以后废掉了。
还好,她不是钢琴家。
*
三万英尺高空,十二小时的飞行,孟依带上眼罩一直在睡觉。
中间靳言安叫她起床吃饭,私人飞机就是好,什么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下了飞机,一切都是靳言安安排好的,学校虽有住宿,但靳言安早就联系好了租房。
他其实生存能力很强,不靠家里一样是卓尔不群。
找的房子是homestay寄宿家庭,房东是对老夫妻。
孟依在这里,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之前,靳言安说在家里过完生日再走,毕竟成人礼,一辈子只有一次。
她说不要,她想尽快离开帝都。
如果办成人礼生日宴,那一定会是史上最恶心的成人礼生日宴。
生日那天,靳言安要出去买个蛋糕,她都不让。
十八岁对她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她换了新的号码,新的手机。
刚拿到新手机时,她第一件事情就是下载微信,可之前那个微信账号已经一年多未登录再加上换了手机号码,再也登不上了。
就这样,她和过去彻底断了联系。
这几年,没回去过,没给父母打过电话。
何湘南会给靳言安打视频,她给靳言安视频不过也是侧面打听孟依情况,每次孟依听到,就会回房间里去。
恨意无法随着时间抵消,只会一点点增长。
她真的,狠心又绝情,那个家,她一点都不会再依恋。
过年宁可在异国他乡孤独的像条狗,自己煮一碗香菇馅的水饺,也不愿意回到那个让她伤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