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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玉人歌

  第80章玉人歌h枕头边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半天,赵寅磊才从深重的梦中醒来。

  还以为出了什么突发情况,尽管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也仍旧带着剧烈的头疼,他条件反射般的一个激灵就翻身坐了起来。

  一把捞起手机扫了一眼,看到是曜晖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赵寅磊这才堪堪长舒了一口气,颓然地倒在了床上,点了接通。

  “喂……”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满满的疲惫和一丝丝难得的睡眠被打扰的不满。

  “喂,磊子,你这声音怎么回事,不是还没起床呢吧?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沈曜晖还是一贯的大嗓门,吵得赵寅磊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昨天睡得有些晚,什么事啊?有话快说。”赵寅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老搭档面前,他难得表现出了一点平时轻易见不到的不耐烦。

  “哟,哈哈哈大清早的火气还挺旺,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啊?”

  沈曜晖性格跳脱张扬,人又贫嘴,简直样样都是按照赵寅磊的反义词过活,从前在基地的时候他就一贯喜欢逗赵寅磊玩儿,这么多年早都已经养成习惯了。

  指望他改,估计这辈子是没戏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敢和赵寅磊这么玩儿的人了,偏偏赵寅磊还拿他没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同一个战斗小组厮混,关系也越混越好。

  赵寅磊头疼地用手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开口:“不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

  沈曜晖在电话那一头哈哈大笑,惹得他身旁看书的女朋友狠狠瞪他一眼,这才低笑着放轻了音量,“我哪敢惹你,这不是有正事儿!”

  “你最好是有点正事,”赵寅磊翻个身,闭上眼睛,“不然我可是记仇的。”

  一句话说得沈曜晖背后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真是正事儿,致远的事儿。”想起致远,沈曜晖也收起了和赵寅磊逗闷子的心情,罕见地正经起来。

  听到致远的名字,赵寅磊猝尔睁开双眼坐了起来,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殆尽了。

  “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准备过几天给你打电话了。”赵寅磊正色道:“去年情况特殊我这边实在没办法请假,今年我们一起去,也再去看看两位老人吧。”

  沈曜晖完全不意外:“好啊,你能请假那就最好了,今年那小子就整三十了,顺道也给他过个生日。”

  “好,等我请好假把具体日期发给你,还是老样子,过几天鸟市见。”

  跟着致远混的时间长了,他不知不觉间也会像他那样把乌鲁木齐称作鸟市,加上电话对面的人又是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沈曜晖,这个带有浓重地方特色的叫法又默默地从心底深处溢了出来。

  沈曜晖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鸟市见。”

  赵寅磊前几天已经和领导汇报过请假的事,他准备把今年一年的休假全都用上,在新疆多待几天,陪陪两位老人,也陪致远过完三十岁生日。

  回国的这段日子他就基本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在发现姚禹梦把他的微信删除的这段时间,更是连大剂量的训练消耗体力也不再能换一晚安眠了。

  昨天晚上他辗转反侧间竟然横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想到了之前偷拍的那张照片,点开了那个特意设了密码的相册。

  输入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她的证件无意中就印刻在脑海里的出生日期,穿着博士袍的姚禹梦一下子就甜笑着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她阳光灿烂的笑容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一下子就感染了他,也治愈了他。

  和在玛喀提的那一晚一样,他抱着手机,沉沉地睡了过去,甚至还做了一个余生有她相伴的美梦。

  赵寅磊回想起那个真实到一时间让他分不清是梦是真的美好结局,又忍不住点开了那张照片。

  他用手指拖动照片调整大小,把她的身形拉得和整个手机屏幕一样大,就这样定定地凝望着她。

  良久之后,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伸出手去,无比珍爱地隔空抚了抚她的左边脸颊。

  想起她满不在乎地用手抹去沾染了一脸的鲜血,告诉他她从小就想要两个酒窝,这一下算是心愿得偿时的样子,赵寅磊忍不住苦笑一下。

  她是他见过最乐观坚强的女孩儿,做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在船上时她说过永远也不会再来纠缠他,果然像女中豪杰似的说到做到,干脆利落地删掉了他的微信。

  而他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删除的都不知道。

  对待感情他是那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和她的刚毅果断敢爱敢恨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自愧不如,自惭形秽。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贴在胸口。

  赵寅磊比谁都清楚,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要趁这几天出远门换个环境,也好好想一想今后到底何去何从。

  南航从广州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准点降落在地窝堡机场。

  赵寅磊从随身的背包里面拿出一件黑色的厚外套穿在身上,走出了舱门。

  沈曜晖搭乘的飞机比他早一点落地,已经早早站在到达处等着他了。

  一见到赵寅磊,沈曜晖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了他跟前,热情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赵寅磊从小就排斥和别人过分亲密的接触,他这些老战友虽然没有被他划到“别人”这个范畴,但无奈这是机场不是基地,被人来人往的各色眼光洗礼的赵寅磊忍耐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推开了赖在他身上不走的沈曜晖。

  以他对沈曜晖的了解,抱一下是老战友许久未见的真情流露,抱这么久还不放开就有在故意整他的嫌疑了。

  沈曜晖和赵寅磊的体型身材都差不多,认真说起来他以前还比赵寅磊还壮实一些,只是出事之后他头部受伤,已然不能承受高强度的训练,于是选择了直接退役。

  也许是退役之后的他因为身体原因疏于锻炼,赵寅磊只是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顺手一推,就轻轻松松地把他推得连退了好几步。

  这一下反倒把赵寅磊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拉住了沈曜晖的胳膊,帮他保持住平衡。

  “没事吧?”赵寅磊眉头紧锁,“怎么搞的,这么娇弱?”

  沈曜晖哈哈一笑,对着他的胸口锤了一下:“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每天都过得像在集训队似的?”

  一句话勾起了两个人久远的回忆,彼此之间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磊子!好久不见!”

  眼看着沈曜晖又准备往他身上扑,赵寅磊赶紧快走两步躲开了。

  “走了,这是机场,注意影响!”

  看到一向淡定自若的赵寅磊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沈曜晖顿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还是这么不经逗。

  因为这次要在乌鲁木齐待上好几天,沈曜晖早早就租好了一辆车。

  他当年出事时受伤不轻,在医院足足住了一年多时间,大大小小手术做了一个又一个,好不容易才基本保全所有功能。

  赵寅磊担心他开车会累,径直走到驾驶室开门坐好。

  沈曜晖也不和他客气,大爷一样跨进副驾驶,好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似的豪迈地一挥手:“出发。”

  老战友一晃两年没见,赵寅磊在非洲这段时间更是忙得没时间寒暄,再加上沈曜晖是整个基地出了名儿的能说,光是两个人彼此通报近况估计都能说个一天一夜。

  当然,主力队员是沈曜晖。

  赵寅磊只一句“去非洲执行维和任务,前几天刚回来”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一笔带过了。

  “喂喂喂,你这也太敷衍了事了吧?连我都知道你这次是因为受伤提前回来的,而且也不止回来几天了。”沈曜晖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赵寅磊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你这不是都知道吗,就不用我多说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好吗?非洲那块地儿咱又不是没去过,发生什么事情我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我说的是其他方面!”

  赵寅磊有些莫名其妙:“还有哪方面?”

  这无辜的样子把沈曜晖都气笑了:“大哥,咱哥仨算起年龄来你最大,怎么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不开窍?你忘了上次走的时候队长给你交代的任务了?”

  “请问这位同志,领导让你找的女朋友呢?”

  赵寅磊不是装傻,是真的没往这个方面考虑。

  听沈曜晖提起女朋友三个字,姚禹梦的脸瞬间就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赵寅磊心想,如果找到了却不能在一起,不知道他这任务到底算是完成还是没完成。

  就这样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回答沈曜晖的问题,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工作太忙没时间。”

  沈曜晖的观察力和他的贫嘴齐名,在全队都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可能看不出赵寅磊罕见的愣怔和失神。

  只不过他太了解他,知道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任你怎么软磨硬泡都撬不开他的嘴,只能选择迂回前进。

  “喂,磊子,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儿啊这段时间。”沈曜晖一边仔细地观察赵寅磊的一举一动一边试探性地说道:“我在这儿叭叭叭的嘴都说干了,你才好不容易哼唧一声,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敢情你是来我这儿看演出的?”

  “我一向话少,你不是知道的嘛。”赵寅磊开着车,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看啊,你以前也话少,可也不至于少成今天这样。”沈曜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且我发现你这段时间瘦了好多,怎么搞的?”

  “在非洲工作忙,都这样。”

  你这是大言不惭的骗谁呢?

  沈曜晖暗自腹诽,说起女朋友的事脸色都变了,不是因为为情所伤才怪呢!

  但见他油盐不进,沈曜晖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只得暂时作罢,转移了话题:“行吧。您老人家是谁呢,你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咱们今天怎么安排?”

  “大老远的来了,先去看看致远吧。”

  “行,说实话,我还真是想这小子了。”

  提起致远,两个人心里瞬间都变得沉甸甸的。

  沈曜晖也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好像在看沿途的风景,又好像在发呆。

  一路沉默着,两个人到了烈士陵园。

  致远墓碑上的照片用的是军官证上面的那一张,小伙子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眼神中都带着睥睨天下,藐视一切敌人的豪气。

  沈曜晖和赵寅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蹲在致远的墓前,虽然致远不抽烟,但还是按照基地的传统给他点上了三支。

  “致远,一晃快两年没见了,这不是磊子又去非洲维和了嘛,去了一年多,才刚回来不久。这一下我们小组人又聚齐了。”

  沈曜晖一边念叨,一边把包里带给致远的各种小零食都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好。

  “你在那边怎么样?我和磊子都挺好,还有队长,你爸妈,我们大家都好,你就放心吧。”

  “致远,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以前是我同桌的女孩儿吧?你记忆力那么好,一定还记得,我告诉你啊,我前一段时间又遇到她了,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怎么样,兄弟还有点本事的吧?没给我们队丢人吧?”

  沈曜晖絮絮叨叨地和致远唠起家常,把车上和赵寅磊说过的那些零零碎碎又和致远念叨了一遍。

  赵寅磊安静地在旁边听着,并没有因为知道剧透就显得不耐烦,却也没有加入沈曜晖的队伍也开口和致远说上两句。

  他从小跟着妈妈给爸爸扫墓的时候就特别不能理解他妈妈在墓前和爸爸说话这种行为。

  在他的认识中,逝去的人既然已经脱离了这个他们生活的世界,那么和他们交流时又何须开口把所思所想一一赘述呢?

  只要他想,他们就应该能听到他的心声才对。

  这种执拗支撑着他,走过了少年丧父的悲痛和坎坷,也让他在面对冰凉的石碑时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边疆秋日的阳光金灿灿地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也照得致远墓碑上的红色五角星越发鲜艳夺目。

  微风袭来吹响一旁巍然耸立的白杨树所剩无几的叶子,哗哗哗的响声和基地操场上传出来的一模一样。

  在基地时,赵寅磊,宁致远和沈曜晖是一个三人狙击小组。

  赵寅磊是狙击手,宁致远和沈曜晖是观察员。

  为了在实战中配合得更加默契,这三个人恨不得拿绳子把彼此绑在一起,连上厕所都在一块儿。

  就这样日也练夜也练,才造就了基地历史上演习中最优秀的击杀记录。

  那次事件之后,宁致远牺牲,沈曜晖重伤退役。

  赵寅磊虽然伤得没有沈曜晖重,但也着实不算轻,身上仅剩下的那一点爆发力也不能弥补肌肉大面积耐力受损的缺憾,最终只能黯然离去……

  三人小组如同流星飞逝,昙花一现,就这样留下战力惊人的传说之后,快速陨灭,留给所有人的只有一辈子都难以消弭的遗憾。

  因为有沈曜晖这个大嗓门,从前三个人讨论技战术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围坐在操场边,那景象和今时今日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他们三个人的站位甚至都没有变。

  只是缺失的那一个角,永远都填不满了。

  沈曜晖已经把能聊的新鲜事儿都聊了一遍,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了起来。

  “磊子,咱也好久没唱过歌了,趁这次机会,和致远一起唱一个,高兴高兴。”

  说完不等赵寅磊说话,张口就唱了起来。

  “时刻挂在我们心上,是一个平凡的愿望,愿亲爱的家乡美好,愿祖国呀万年长,听风雪喧嚷,看流星在飞翔,我的心向我呼唤,去动荡的远方……”

  这首歌原本一直在赵寅磊的歌单上,自从除夕的时候姚禹梦唱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敢点开听了。

  而如今,他站在致远的墓前,听沈曜晖把这首满满都是他们狙击小组青春回忆的歌大声地唱出来,往事种种翻涌而上,心中的郁结也随着歌声越滚越大,一下子就到了一个让人不吐不快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