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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九回肠

  第11章九回肠纳尔曼医生忖度再三,话到嘴边又艰难吞下。

  姚禹梦看着他因为深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口和一只紧张的搓来搓去的手指,一下子感受到了纳尔曼医生的为难。

  如果这件事人家的确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苦衷,她这样执着地追问一个解释,确实显得很咄咄逼人、不近人情了。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小声开口:“小纳主任,您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纳尔曼打断了她的话:“小姚,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并不存在什么难言之隐。”

  他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摆着的相框:“从第一批中国援非医疗队来玛喀提开始,我们国家的人民就和中国医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对于老主任来说,中国医疗队的医生不仅是同行,更是我们的兄弟,是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个贫穷又动荡国家救死扶伤的恩人。”

  也许是想到了当年条件之艰苦,纳尔曼皱起了眉头,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好多年前,姆那瓦萨教学医院还没有建成,其他的医院也在战火中被反复破坏,我们的医生做手术之前是没有条件做艾滋病检测的。中国医生来了之后,老主任为了降低中国医生职业暴露的风险,形成了一个习惯。他特意自费给所有的病人做艾滋病检查,确认是阴性的才能由中国医生主刀,剩下的都由他自己亲自动手。”

  姚禹梦惊呆了,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夹杂了太多的感动和惊讶变得有些哽咽又沙哑:“所以这个习惯成了我们外科的传统,所以你急急忙忙地做了这个急性胆囊炎的手术,所以你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

  纳尔曼医生点了点头,他体贴地递过来一条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格纹布手绢,示意姚禹梦擦一擦脸。

  姚禹梦机械地接过手绢,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了满脸,她却整个人都被掺杂着震惊,感动和一点点羞愧的情绪冲刷得心神激荡,完全没有感觉到。

  她有些木然地用手绢一下一下擦拭着脸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向纳尔曼医生道歉才好。

  纳尔曼好像看出了她的心事,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怎么还哭了,老主任这么做的时候是不许我们和中国医疗队的医生们说的,所以他们一直都不知道。昨天你来问我手术安排的时候我把两个病人的艾滋病检查结果记反了,还准备安排一堆实习生去参观呢!”

  说着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这都是我的失误造成的,不是你的问题。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展示我们对你们的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们中国医生对我们玛喀提人真的太好了,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你们因为善良,因为大爱,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做手术而受到伤害,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在中国留学的时候学到过一句成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玛喀提人重情义懂感恩,你们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帮错人。”

  走出纳尔曼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歉意,姚禹梦还是向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之后她带着哭红的双眼,怀着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动和振奋快步离开了医院。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以真心换真心,情谊才能源源不绝,天长地久。

  中国医生的无私奉献,大爱无疆,非洲人民体会到了,他们记得,他们感恩。

  即使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他们也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感谢着中国医生,守护着中国医生。

  姚禹梦过去的人生中,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肩上担负的沉甸甸的责任和希望,她不但是个医生,更是友谊的使者,是沟通的桥梁。

  人类之间超越种族跨越国籍的真诚和关爱将姚禹梦感动得心潮澎湃,忘乎所以,全然不记得安全培训中说的第一禁忌——不要在玛喀提的夜晚单独出行。

  等到她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走出医院的大门好久了。

  原本姚禹梦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她一直沉浸在今天发生的事里面,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回报纳尔曼医生对她的关心和爱护,直到走到一个有些偏僻的拐角处,她不小心踩到了自己长出来的鞋带,蹲下整理的时候,余光无意中瞟到离自己不远处一个走得急急忙忙的黑人小伙子也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心里顿时有点发毛,这时天已经全黑,几盏街灯稀稀落落的,只能照亮周围的一点点距离。路两边的低矮民房里透出的那一点点萤火般昏黄的光线,在没有月亮的夜里,远远不是墨一样浓厚的黑暗的对手,并不能驱散她心中的疑虑和不安。

  因为缺乏娱乐项目且总是时不时的停电,晚上十点多对玛喀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深夜,路上的行人比街上老旧的路灯还少,走在路上半天也看不到一个。

  这显得跟在她后面的成年男性越发可疑。

  姚禹梦系好一只脚的鞋带,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假装蹲下系另一只脚,边系,边小心翼翼地偷偷往后面看。

  这一看,她的血一下子就凉了大半。

  那个人果然又停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姚禹梦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距离,她大概处于医院和驻地的中间,算起来还是离医院更近一点。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安全培训的情景演练,又准备好一些当地的钞票捏在手里,万一跟着他的人只是想求财,她就把这些钱往天上一抛,然后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奔逃。

  她按照赵寅磊上课时说的,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一边看准时机转头穿过马路,往反方向跑去。

  然而这一招显然没有奏效,姚禹梦跑动的时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见了另一个人跑步时发出的急促的脚步声。

  后面的人一定是看出她的异常,已经卸下了有些拙劣的伪装,开始向她伸出罪恶的魔爪了。

  姚禹梦不确定她到底能跑多久跑多快,只知道用尽全身的力量迈开步子朝着这一片灯火最亮的地方——姆那瓦萨教学医院跑去。

  然而不知道是这地方离中国太远老天爷管不着,还是因为老天爷喜欢和她开玩笑,眼看离医院越来越近,甚至她都能远远地看见写着医院名字的那块大石头了,姚禹梦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停电给了她致命一击。

  刚才还灯火通明的医院瞬间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巨大阴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有几颗星星努力地发出黯淡的星光,却丝毫作用都不起。

  姚禹梦的眼睛来不及适应眼前的黑暗,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不敢出声,更不敢停下来,只有放慢一点速度伸开两只胳膊,摸索着继续往前。

  在停电的一瞬间,后面跟着她的脚步也和光亮一起消失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姚禹梦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恐惧当中,她的心跳快到爆表,呼吸也急促地一下接着一下,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歹徒杀死,她也会因为过度呼吸综合征晕倒在地。

  就在她拼上自己所有的体力奋力向前的时候,路中间突然远远地闪现了两道强光,紧接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姚禹梦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极度缺水的旅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见了一泓清泉,即使那清凉甘甜的泉水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境,也要牢牢抓住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借着车前灯的光亮,用尽最后一点肾上腺素,朝着那辆汽车跑了过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处,看清楚车身上两个大大的黑色字母UN的时候,姚禹梦差点激动地嚎啕大哭。

  说差点是因为,她在知道自己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给中国医生丢人,所以她强压下嗓子眼里挤出的那一声呜咽,在车上的人打开车门之后走下车之前,飞速地伸出手抹了一把脸,努力地调整着呼吸频率,不想让车上不知道哪国的维和警察看见她的惶恐和害怕。

  没想到看到下车的警察胸前那一抹红色时,姚禹梦的心理防线立刻崩塌,眼泪突然就扑簌簌地从眼眶里接二连三争先恐后地淌了出来。

  待她在婆娑的泪眼中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强压在胸口的巨石再也抵不住强烈的委屈和后怕,憋了一整夜的情绪瞬间爆发,化成一声尖锐的像消防车警铃似的悲鸣。

  之后,姚禹梦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把赵寅磊和车上的人都吓坏了。

  看到一向专业又理性,开朗又带着一点顽皮的姚医生歇斯底里地哭成这样,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一整车巡逻的警察都纷纷下车查看情况。

  赵寅磊第一个从车上冲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姚禹梦身边,顾不上安慰她,两只钳子一样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紧急扫视了一下,想确认她是否受伤。

  “姚禹梦,姚禹梦,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他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平时的冷静沉稳,罕见的高分贝透着紧张和焦急。

  姚禹梦的胳膊被赵寅磊捏得生疼,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她指着身后黑黢黢的危险区,抽噎着说:“我,后面,后面有人,有人在跟踪我!”

  话音未落赵寅磊已经一把把她甩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护住的同时完成了掏枪上膛开保险一条龙,动作快到姚禹梦人还没站稳,就已经听到赵寅磊开始向着前面喊话了。

  后面跟着的肖海洋也紧跟着跑到赵寅磊身边站好,把姚禹梦围在中间。

  “不许动!这里是维和警察,放下手里的武器,把手高举过头!”

  就在这时,街边的老旧的路灯突然回光返照似地亮了起来,电力供应又神奇地恢复了正常。

  这样一来,跟踪尾随的嫌疑犯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大家眼前,他已经听话地立马停在了原地,按照维和警察的说法把手举了起来。

  “警官这是个误会!姚医生还好吗?我认识姚医生!”

  赵寅磊看到来人手里并没有武器,朝着肖海洋点了点头。

  肖海洋和他配合默契,迅速走到了嫌疑人身边。

  简单地检查确认没有武器之后,他走在后面把人带了过来。

  姚禹梦听到“跟踪狂”先问她还好吗,又说自己认识她,心里也不免打起了鼓。

  无奈赵寅磊实在太高,她站在他身后,整个人都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前面的状况。

  从赵寅磊把她护在身后的那一刻开始,她心里的委屈害怕一下子就被他安全感十足的背影抚平了,也渐渐找回了理智,停止了哭泣。

  只是长大以后她再也没有这么酣畅淋漓不顾形象地大哭过,一时间调整不过来,还在不受控制地发出抽噎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从赵寅磊的胳膊旁边探出头来,想看看这位在深夜跟踪她的“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来人看见姚禹梦,连忙向她摆手,有些怯怯地问:“姚医生,姚医生你还好吧?是我啊!你,你还记得我吗?”

  说实话,姚禹梦到了非洲之后就感觉到自己开始有了一些些脸盲。

  看诊的时候她的注意力本就都集中在有病痛的部位,很少有机会对患者的面部特征做详细的了解。再加上这里的男性穿着都比较相似,发型也基本上是全国统一的寸头,女性都包着各种各样的头巾,想要在短时间内区分清楚确实有些难度。

  如果走在大街上,对于只见过一两次的患者,她基本是认不出来的。

  不过这位跟踪她的人却是个例外,姚禹梦记得他,他是昨天送来的那位急性胆囊炎患者的儿子。

  那位患者因为腹部疼得厉害,来医院的路上不小心把他儿子的衣领处撕出了一个豁口。

  姚禹梦记得那是一件蓝色的上面印着“苹果”商标的短袖T恤,看样子是美国苹果公司的工装。

  这位吓得她半个晚上都魂不守舍的“跟踪狂”,现在正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姚禹梦,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衣领有破洞的蓝色T恤。

  他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一口大白牙在夜晚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