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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虞美人

  第78章虞美人赵寅磊匆匆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一路走来负责杜丝烟案件的警官已经把情况简要地和他说明了一下。

  说实话,之前在医院停车场对她说出那句“回去小心点”的时候,他是想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的。

  只是在那种情形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完全没办法对事情进行干预和处理,只能提醒她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没想到她的丈夫简直就是个毫无人性的人渣,不仅家暴,还长期多次持续的家暴,这一次更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管不顾,无法无天,竟然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他神情冷峻,眉头紧锁地快步走进了民警临时安排给她的休息室。

  杜丝烟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本就伤痕累累精神紧绷的她在难得的安定环境中抱着囡囡,靠在墙边安静地睡了过去。

  听到门口的响动感觉有人进来的她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地把难得才沉入睡梦中的孩子护在身后,像这世间所有的母亲那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准备和危险的来源殊死一战。

  待看到来人竟然是她在险境中默默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赵寅磊时,她愣了一下,在表情还停留在狠厉一搏的时候,晶莹的泪水就已经大颗大颗地从青紫的眼眶中滑落,没入了苦涩的嘴角,滚进了带着血痕的衣领。

  只敢和他对视一眼,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的情绪,杜丝烟就慌不择路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她想和他说明她的危险近况,她想和他解释她的走投无路,她想和他诉说她是怎么样才在命运的夹缝中挣得一丝生机,她想和他细数离开他之后她经受了多少生活的磋磨,甚至她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想要把当年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和他说个清楚……

  千言万语阻滞在她的心口,将她本就已经几近枯竭的勇气彻底消磨殆尽。

  最终,除了那句对不起,她什么话也没能说得出来。

  赵寅磊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带她回到了自己家。

  说这里是家,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居住地更为妥帖。

  简单的房屋结构,简约的家具装修,符合部队内务整理条例的摆放和陈设,让这间房屋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属于部队的招待所。

  和之前在医院停车场一直哭泣的情况不同,也许是在赵寅磊身上体会到了长到这么大从没感受过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踏实和安慰,囡囡平顺地呼吸着,睡得很熟。

  赵寅磊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这段时间你们就暂时住在这里。”

  他直起身子,对着一旁的杜丝烟轻声说道:“你的手机呢?给你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第一时间联系我。”

  “手机……”杜丝烟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赵寅磊看,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手机,在我还没打完报警电话的时候就被他摔坏了……”

  把这些她最不愿意示人的丑陋伤痕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示给赵寅磊看,杜丝烟的窘迫几近逼出她的热泪。她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块地板的花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试图把这些从心底源源不断流出来的绝望再逼回心里。

  赵寅磊了然地点头,快步走到书桌旁边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老旧但保存尚且算好的手机,连带着充电器递给杜丝烟。

  “先用这个吧,派出所那边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联系你。”

  “谢谢。”杜丝烟嗫嚅着说。

  她伸出层层叠叠裹着纱布和绷带的手,怯怯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小心谨慎的不让自己的手碰到他的,之后又慎之又慎地把手机放好。

  “我先走了,你们休息吧。”

  赵寅磊又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囡囡,转身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走到房间大门时,杜丝烟好像突然惊醒似的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石头哥哥!”

  这个对赵寅磊来说几近陌生的称呼,随着杜丝烟暗哑凄凉的呼唤灌进了他的耳朵。

  匆忙的脚步声停在身后,赵寅磊没有回头,也没有放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轻声开口:“还有事吗?”

  “我们住在这里,那你呢?”担忧和愧疚折磨的她手足无措,终于迫出了她最后的一点勇气。

  “不用担心,我去宿舍。”赵寅磊一边说,一边就打算转动门把手开门离去。

  “石头哥哥!”杜丝烟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泣血的呼唤好像是不同时空中的每一个曾经在暴虐的袭击下苦苦挣扎的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生命为代价发出来的,连赵寅磊都被她的呐喊惊到,快速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对不起,当年是我骗了你……”

  对这些尘封已久的当年事,赵寅磊不想再提,尤其在这个时候。

  “不用说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他打断了杜丝烟的话,又准备走,没想到杜丝烟疾走两步站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这些事情已经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如果这次不和你说清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是那样,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杜丝烟神情激动地说着却又不敢大声怕吵醒孩子,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向着四面八方甩飞出去,好像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寅磊怕刺激到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只得停下来后退一步,“好,你说我听着。”

  “当年我是为了和你分手才故意那样和你说的。”想起往事,杜丝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过去,和他分手的那一幕一直是她心底最深沉的伤疤,任时光流逝翻云覆雨都没能让她的伤口愈合,反而随着她的思念和痛悔越扯越大,鲜血淋漓。

  “那时我爸爸的公司出了事,他一时间想不通就自杀了,留下一堆人整天来我们家追债。我妈妈拼尽全力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也没能把像无底洞一样的债务填平,反而把身体弄垮了。她得了尿毒症。”

  连杜丝烟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说出这些曾经令她痛不欲生的过往之时竟然还能这样平静。

  是的,她心痛,但是平静。

  也许是因为历尽千帆回望往事,她才明白当时看上去不可逾越的障碍在她之后的人生中甚至只能算是一个小土坡,连一座小山都算不上。

  “你是知道我的,从小被宠坏了,一路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家里都火烧眉毛了还一直沉浸在成角成家的美梦中呢。”杜丝烟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妈妈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如果不换肾的话,坚持不了几天。”

  “可是我们那时候早就家徒四壁了,哪有那个能力呢?你远在南边,又在军校,平时连手机都是收起来集中管理的,再说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没比我好多少,所以我就自私地替你做了决定,用最伤人的理由和你提了分手。之后我就找了能给我钱,给我很多钱的男朋友,至于结果,妈妈还是去世了。其他的,不用我说你也已经看见了。”

  “我以为我这样是为了你好,我以为我这样默默地牺牲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一厢情愿地亲手把你排除出了我的世界,我的未来之外,我以为我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杜丝烟想起被她亲手扼杀的另一种可能,痛意汹涌澎湃地向她袭来,居然让她几乎麻木的心都瑟缩着,纠紧了,痛得她忍不住佝偻着身躯大口喘息。

  “不是的,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意识到,我这样做带给我和你的都只有伤害。哪怕我曾经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没有选择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遗憾。”

  “之前有很多次,我真的感觉我可能快活不成了,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人,只有你。只可惜这个错一旦铸成,任谁也再无力改变。付出这么大代价之后,留给我的却不是想象中牺牲我成全你的安慰,而是深不见底死不瞑目的遗憾……”

  杜丝烟终于把埋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亲口告诉了本应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另一个当事人。

  随着她如泣如诉的倾吐,那种抱憾终身犹如慢刀子割肉一样的痛苦好像也稍微缓解了一些。

  赵寅磊只是倾听,全程没有说话。

  看着他越来越凝重的脸色,杜丝烟顿时慌了,局促不安地和他解释:“对不起。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那样,那样无耻的女人……”

  “有利用价值就哥哥长哥哥短,没有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杜丝烟疯狂地摇着头,恨不得剖心掏肝的证明给他看:“不是的,我真的不是的!”

  “我相信你。”赵寅磊强压住心头潮涌一般激荡而纷乱的思绪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徒增痛苦。既然你这一次勇敢地选择了报警,就已经趟出来了一条新的路,重新开始,往前走吧,好吗?”

  听到他说得这样笃定,杜丝烟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呓一般喃喃地说:“可以吗?我真的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现在的你已经重新开始了。”赵寅磊鼓励地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从自己家出来回队里的路上,赵寅磊一直被一种另辟蹊径的感同身受折磨着。

  他如此苦不堪言几近无措,不是因为感慨一步踏错万劫不复的杜丝烟,而是因为想起了被他也如此般对待的姚禹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杜丝烟如今情状,连素不相识的办案民警都忍不住可怜可叹地同情她,更不用说曾经和她关系匪浅的赵寅磊。

  可是,他能给予她的也只有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悲天悯人的同情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尽管今天得知的真相也让他在惊愕之余心生感慨。

  一方面是因为他那时情窦未开,懵懵懂懂,和杜丝烟的关系也基本由她单方面主动促成,他的迟钝慢热也让他直到被分手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爱意和温暖,嫌弃和伤害。

  另一方面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将两个人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尤其致远的事情发生后,他更是对类似的事情敬而远之,不做他想。

  就像杜丝烟说的那样,错已铸成,无可挽回。

  他一向不是那种为了不可能改变的事情悲春伤秋的人,对于这种事情,他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适应,接受。

  可是一旦他想起姚禹梦……

  他对她做的一切,和杜丝烟当年对他做的那些如出一辙,易地而处,他也终于站在她的角度感受了一次“被爱”的照拂。

  实事求是地说,当年假如杜丝烟将一切和盘托出,以他当时的能力和处境,大概率也无法做到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努力过了没有结果,和面对敌人直接投降,这两个选择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更何况只要有他在,杜丝烟之后的境况一定会比现在强无数倍。

  也许她的妈妈在天上看到原本当作掌上明珠,享尽万千呵护疼爱的女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也会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吧。

  那么他自己呢?

  在船上的时候,那样毅然决然地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斩断了他和姚禹梦所有可能的他,会不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悔得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回国以来,他一直不敢想,也不能想,自欺欺人地做着逃兵,把自己埋在大剂量的训练中来麻木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这一招还算有效。

  当一个人累得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就一定不会有多余的精力胡思乱想。

  直到他走进了“小黑屋”。

  从前他在基地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想超过队长,做队里历史上最厉害的狙击手。

  那时的他无牵无挂,心无旁骛,抗寂静训练记录连他一向视为偶像和标杆的老队长看了都忍不住抽他,骂他在玩火。

  虽然老队长总批评他个别时候胜负欲太强,得失心太盛,所以才一直破不了他保持了好几年的队内纪录,但就是后羿在世一般的老队长也不得不承认,赵寅磊,他是队里最有前途,最有潜力的狙击手。

  就是这样的他,重新走进“小黑屋”的时候,满心满眼满脑子,没有一个角落不被姚禹梦填得满满当当。

  队员们还以为他这个队长最近总是去“小黑屋”训练是在突破自我,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在从零起步,重新开始。

  他一个大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在他面前一向娇娇娆娆的姚禹梦是个什么光景。

  赵寅磊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着,感觉自己的人生第一次失去了目标,从来没有这样彷徨无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