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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青玉案

  第77章青玉案怕有时候突然间传出的声音打扰到其他人,姚禹梦的手机平时一直是静音状态。

  起初她以为这个视频和靳宇平时发给她的那种吃瓜视频一样,只是以一种闲着无聊八卦的心态随手点开看一眼,也无所谓有没有声音了。

  当她看清楚八卦新闻男主角的脸时,瞬间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她把视频按了暂停,开始把全身上下每个口袋挨个摸一遍,心急地找起了耳机。

  谁知道越着急越找不到,姚禹梦顾不上其他,匆匆忙忙和靳宇打了个招呼,收拾好东西就向饭堂外面跑去,留下靳宇一个人在饭堂对着她的背影唉声叹气。

  等她终于找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放开音量看完整个视频,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一下子翻涌上了心头。

  为了让其他吃瓜群众能够舒舒服服八卦,明明白白吃瓜,有好事的人把不同的围观群众在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角度拍的几段视频按照时间顺序剪辑成了一段,从男人说的那句“让我看看你新找的小白脸长什么样子,和你那个心心念念的旧情人长得像不像!”开始,到肖海洋说“好了好了到此为止”结束。

  一共五分钟的视频,姚禹梦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这是她回国这么久第一次再见到他。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肖海洋说的“大剂量高强度”是什么意思。

  一段时间不见,赵寅磊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比在非洲的时候还要黑,还要瘦,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浓浓的疲惫感,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种英姿勃发的精神气。

  面对对方的无端指责和污蔑,他就那样表情麻木地站在围观人群的包围圈之中,看上去连为自己辩解的打算都没有。

  姚禹梦看着他被人诬陷后幽暗深沉的眼神,心里一刺,长叹一声。

  怎么,郎心如铁,难道也会觉得痛吗?

  狠心拒绝,原来也没有让你变得更好过?

  至于视频中那位仗义执言的受害者,姚禹梦也不是没见过。

  她每天接触的各种人太多,一般病人或者时间长了她就认不出来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她早上刚刚才为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士看过伤。

  她身上有多处淤青,最严重是肋骨处。

  因为担心骨折所以才忍着疼痛来医院看医生的。

  当时她说自己是因为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才受得伤,姚禹梦却感觉不太像。

  按照她的经验,从楼梯上摔下来形成的淤青应该比她身上的这种分布更规律一些,形状也更规则一些才对。

  不过她也仅是心里想一想罢了,事关病人的隐私,她本也无意窥视,只是因为这一点特征对这位患者产生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这一段视频也从侧面证实了姚禹梦的猜测。

  有一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众人的面都敢肆无忌惮地打骂妻子的丈夫,这位女士身上没有发现什么伤痕才更奇怪。

  虽然她那位戾气很重的丈夫信口雌黄满口喷粪,但姚禹梦就是有一种感觉——赵寅磊和这位女士似乎真的是旧相识。

  她勇敢地站出来为赵寅磊澄清事实真相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倒是秋水剪瞳含情脉脉,好像闺阁怨女在看被迫分手的情郎。

  也许是因为赵寅磊大多时候都是一副疏离的冷淡模样,在平时和她相处的过程中也时不时透出一种面对女生的生疏和无措,一直以来她只是好奇他过去的经历,从来没有想过他在感情方面或许不是一张白纸。

  他拒绝她的理由,会不会和他以往的感情经历有关?

  至少这个视频中没有问题的答案。

  姚禹梦放下手机,意识到自己的心神还是在不经意间为赵寅磊的一举一动所牵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姚禹梦啊姚禹梦,你是不是傻的?

  就算她是他的前女友,就算他是因为情伤才变得小心翼翼,裹足不前,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认清现实吧!

  在他毅然决然地扔掉他历经千辛万苦亲手找回的路路通时,你和他就已经再无可能了。

  虽然在此之前她没有任何情感经历,也从未畅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另一半,但有一点她十分清楚,如果这段感情始于她的卑微隐忍,委曲求全,那她宁可单身一辈子,即使是那个人是她梦寐以求的赵寅磊也没有例外。

  想要爱人,先要爱己。

  她的自尊,也不允许。

  姚禹梦摇摇头,把这所有的一切纷扰抛诸脑后。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个吃瓜不小心吃到认识人的小八卦,就算是有什么后续她也不会知道,

  没想到几天之后,她就又见到了视频中的那位女士。

  与之前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她是戴着墨镜前来就诊的。

  看到她这副模样,姚禹梦心里已经七七八八猜到了问题所在。

  毫无疑问,她又一次经受了家庭暴力。

  为了保护她的隐私,姚禹梦为她暂时清空了诊室,并顺手关上了门。

  尽管她做足了心里准备,在对方迟疑着的慢慢摘下墨镜时,姚禹梦还是吓了一跳。

  她面部肿胀,眼眶黢黑,眼球充血,而且看起来这些伤并不是一次造成的,而是新旧叠加,相互交错。

  看起来她应该是在家苦熬了几天,实在忍受不住疼痛才最终选择来医院就诊。

  好在她的伤势看起来严重,但暂且没有太大生命危险,如果报警申请伤情鉴定,也大概仅仅能算作轻伤而已。

  不知道向她施暴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动手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思及此处,姚禹梦更觉不寒而栗。

  她的处境,很危险。

  一口不平之气涌上心口,姚禹梦忍无可忍,关切开口。

  “需要帮你报警吗?”

  杜丝烟神情恍惚,好像没有听清楚姚禹梦的问话:“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姚禹梦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想要发声,但嗓子已然一点声音都出不来了,只能用气声回答。

  “这是家暴,是违法的,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听到报警两个字,杜丝烟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她沉默着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你应该还有一个女儿吧,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一下小朋友有没有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吧。”

  杜丝烟听到这里,忍不住地抬起了头。

  她的神色凄惶无助,眼中隐隐有着泪光。

  见她终于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姚禹梦安抚地拍了拍她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别怕,现在是法治社会,只要证据充分,公安机关会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的。”

  杜丝烟紧紧咬住嘴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满腔的惧怕和委屈紧紧锁在心里。

  这么多年了,她双亲凋敝,孤身一人,远离家乡,离群索居,身边早就没有了能说一说心里话的人。

  她也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只当是接受命运的安排,偿还曾经的慷慨。

  她今天原本也只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遍布周身的剧烈疼痛,才想来医院看医生的。

  没想到眼前这位看着很年轻的女医生不但一眼看出了她正身处险境,还感同身受地给她提出了善意的建议。

  只是以她现在的个人情况,实在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听医生提起要报警,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

  苦海沉浮这些年,只有和他有关的记忆是生命中唯一的一点甜,每当她缩在角落痛苦万分地独自舔舐伤口,苦苦煎熬怎么也熬不到天亮的时候,她总是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那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那时的她是老师门下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的学生,自信勃发,理想远大,已经考入了理想的大学,每一步都在按照她的计划稳步向前。

  身边有着恩爱父母的宠溺,有着亲朋好友的关爱,还有总能给她带来满满安全感的他。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她感到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也仅仅是大厦将倾前的昙花一现而已。

  日子难捱,她也早已不报任何希望了。

  面对对着她狰狞伤口义愤填膺的女医生,她那颗早就长满枯草的心,就像在沉寂万年的冰川期照到了一缕暖阳,虽然这一点温暖并不能改变什么,但也足以抚慰她千疮百孔的心了。

  等着杜丝烟开口的姚禹梦最终没有等来她的回答。

  想到她可能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姚禹梦长叹一口气,还是不死心:“给你我的电话,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者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杜丝烟在泫然欲泣的万千感动中,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医院。

  在姚禹梦尚不算长的职业生涯中,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例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例。

  在之后的几天里,她总是在心里记挂着她。

  倒不是因为她可能和赵寅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还没有那么肤浅。

  只是因为同为女性,她更能理解她遭遇到的恐慌和无助,担忧和痛苦。

  见杜丝烟都被打成这个样子还在努力咬牙承受,不发一言,起初她真的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是等她冷静下来回过头想一想,如果家庭暴力中的受害人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只有依附施暴方才得以温饱,那么她怎么会有底气,有决心,有毅力来做这种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的事情呢?

  更何况这类受害人往往法律意识淡薄,根本没有取证存证的意识,就算是报警也会往往因为缺乏证据而使自己陷入被动,最终把自己推入到更加艰难的险境。

  姚禹梦从心底里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无奈。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治病尚且毫无余力,更不用说解决这类社会治理难题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坚守自己的初心。

  下一次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她还是会尽自己的提醒义务,尽人事,听天命,能救一个是一个。

  只有这样,她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至于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认不清自己是谁。

  同样的,杜丝烟从医院回来之后也总是有意无意的想着姚禹梦说过的话。

  随着女儿渐渐懂事,她已经有目的地在保护她幼小的心灵不受家庭环境影响而造成创伤了。

  但是,以她目前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还能保护囡囡多久。

  童年的创伤需要一生去治愈,她的生活已经被毁得彻底,但是她的女儿……

  遗传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囡囡虽然还小,但已经能听出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好嗓音。

  再加上她从小对女儿的熏陶,囡囡现在已经对昆曲很有兴趣了,甚至平时玩耍时会在无意间哼出正确的曲调。

  从她的年龄看来,长此以往,她一定会在这方面崭露头角。

  她的理想破灭了不要紧,但她女儿的不行。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看着在睡梦中也蹙起眉头的小人儿,杜丝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做着准备。

  存钱,在房间隐蔽的地方安装摄像头好收集证据,上网查清楚每一步应该做什么,等待着一击即中,打破樊笼的那一天。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命运并没有垂青她这个为了孩子奋起反击的母亲,反而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的紧要关头给了她一记重击。

  当男人喝醉酒后,回来把施暴的手对准因为身体不适而哭泣的孩子时,一向逆来顺受,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柔弱身躯在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

  她不顾遍体鳞伤的自己在一点优势都没有的身体条件下扑向了自己已经被吓到哭都哭不出声的孩子。

  之后的一片混乱,她完全是靠求生的欲望和母亲的本能在和这残酷的命运拼死一搏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警察局了。

  而她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报的警都不记得了。

  和医院里的那位姓姚的女医生告诉她的一样,警察叔叔在接到家庭暴力报案后及时出警,不但及时制止了家庭暴力,还按照有关规定帮助她充分地调查取证,协助她和女儿去医院就医、鉴定伤情。

  一套流程走完,她原本忐忑无比的心也安定了下来,直到那位和蔼可亲的警官问面临人身安全威胁的她有没有合适的庇护所时,她才又一次地陷入了彷徨无助的状态。

  思索再三,走投无路的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躲闪地恳求道:“您好,能麻烦您帮我找一下赵寅磊,赵警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