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地平线渐渐传来轰隆隆的沉闷脚步,吓得原本还在洞窟附近觅食的野物纷纷钻回了巢穴。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无数由牛马拉拽的马车挤满了干涸的荒原。
“阿妈,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一个头戴毡帽脚蹬羊皮靴的小男孩坐在平板马车上,一脸天真的望着在前头牵着缰绳的女人。
女人脸上的肤色呈暗红状,干燥的面庞已经开始起皮了,听见小男孩的问题后,回头笑了笑。
“去西边。”
“为什么我们要去西边啊?”
“因为唐人不让我们住在原来的地方,可是牛儿马儿要吃草,所以我们要去找一片可以让牛儿能够吃草,马儿能够欢快起跑的地方……”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远方,虽然心中也十分期盼首领承诺的那片草场,只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从灵州出发至今已经快有两个多月了,可还是没看见首领所说的那座大山。
首领说只要翻过峡口山,穿过居延海,再一路往南经过星星峡,就能绕过唐人的土地,抵达那片全年都长着葱郁青草的沃野,在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不但大人们能心无旁骛的放牧,孩子们也能骑着小马自由自在的四处奔跑,多么安宁的地方啊。
举族迁徙,大概所有人每晚都靠着这样的美梦入眠吧,只是越往西走,土地越是荒凉,很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为了寻得一片暂时能够喂食牛羊的地方,有时候不得不连续走好几天的路,出发时带上的几头母羊已经挤不出奶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到那片天堂般的草原,就会像图雅迷一家那样倒在路上了。
女人至今还忘不了那一幕,自己的邻居到死都还一脸期盼的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归天神的一刹那,看见了那片近在咫尺的家园。
“唐人为什么不让我们住在自己的家园?他们不喜欢我们吗?”
小男孩继续仰着头发问,亮晶晶的眼神让女人有些不忍直视,只得别过头答道:
“对,他们不喜欢我们……”
这句话一下子让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周围只剩下车轮碾压碎石的嘎吱声,仿佛是在印证刚才女人说的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唐军追过来了!”
长长的车队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往前挤着想要逃命,女人下意识的把小男孩抱了起来,放在马背上,好让他呆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可还没走几步,身后的马车便被其他人的棚车撞断了车轴。
“扎布,抓好缰绳!”
女人急声吩咐了几句便匆匆忙忙跑到后头去解套在马车上的绳索,只是越着急越是解不开,而周围的族人都自顾着往前逃命,根本没有人向她提供帮助,甚至都顾不得多看一眼,而远处的唐军却已经越来越近了,女人绝望的哭嚎起来,手上却片刻也不敢停顿,就像是一头母狼似的,干脆将已经理成一团乱麻的绳索放在嘴里,想用牙齿咬开,喉咙里还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
而唐军中为首的那名中年将领看着被自己部族抛弃的母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领着骑军逼近后,并没有立刻痛下杀手,中年将领甚至挥手阻止了想要上前拿住母子的属下。
见那坐在马背上的小孩正好奇的看着自己,中年将领微微一笑,侧身下马后大步朝他们走去。
女人见状连忙丢下手里的绳索,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警惕的拦在了中年将领的跟前。
“大胆!快保护郭帅!”
身后的亲兵一拥而上,三两下便制服了宛如困兽的女人,将她押到中年将领脚下听候发落。
而那小男孩扎布却朝中年将领挥舞着小拳头嘴里大叫道:
“快放开我阿娘!”
只是他年纪幼小,做出的凶狠模样反而逗笑了不少唐军兵士,有的甚至出言戏谑:
“小孩,知道怎么下马么?”
中年将领也笑了,不顾女人的凄厉尖叫,将小男孩一把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逗了逗他的鼻子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畏畏缩缩的看了眼前这个大胡子将军一眼,小声答道:
“我叫扎布。”
“还会说汉话?扎布?倒是个寓意吉祥的好名字。”中年将领笑着将小男孩放在地上,又示意亲兵放了那名女子。
母子俩刚刚差点经历一次生死离别,立刻紧紧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别哭了,骑上你们的马,赶快离开这里!”
中年将领抽出挂在腰间的佩剑将那搅在一起的马车绳索斩断:
“再不走,你们的族人可就跑远咯!”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慌不忙迭的朝中年将领拜了两拜,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突厥语,开始整理马车上能够带走的行李。
而那小男孩扎布则一脸好奇的看着中年将领,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可恶的唐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将领强忍着笑意答道:
“我叫郭孝恪,正是可恶的唐人。”
小男孩吓了一个哆嗦,还想再问,却被自己早已经惊慌失措的母亲给架回了马背上,随即母子二人迎着远方的斜阳朝天边追赶而去。
目送母子二人离开后,郭孝恪走回了军阵,扬手示意收兵打道回府,而旁边的副将却非常不解,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大老远赶来,却什么都不干,这是何道理?
“前头就快到峡口山了,本将这次接到的军令只是负责把他们撵到西边,剩下的就不关本将的事了。”
郭孝恪取下马背上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大口,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让他也感到有些疲惫了,也不知道这些拖家带口的斛薛人是怎么有毅力穿越这片茫茫大漠的。
“为何只将他们赶到峡口山?莫非前头还有我们的人在埋伏?”
副将试探性的猜测道。
郭孝恪看了他一眼,叹道:
“玉门的确有一支我朝大军,但咱们跟他们可不一样,咱们只杀带甲之士……等着看吧,本将估计这次斛薛人会被杀的一个都不剩。”
副将闻言吓了一大跳:
“这么狠?是谁领兵?”
“兰陵侯萧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