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越是努力去做那张试卷，试卷上的题目就越是急剧扭动着，字不再是字，它们既不是英文，又不是如尼文，它们变成了蝌蚪，变成了蜉蝣。
字从试卷上飘离起来，游荡在半空中，不断重新解构着自己，每一秒中，它们能够发生不少于一百次的变化，而后面目全非，艾伦再也认不清它们。
“我的头，好痛！”艾伦感觉似乎有一千根针在同时扎自己的头皮。
“再快些，孩子，那些能量的碰撞已经开始影响到这片空间了。”老者两只手支撑在一起。
“我……我看不清……它们……”
在艾伦说话的时间里，那些字已经变化了千次万次，它们环绕着艾伦飞舞，一次次改变着自身的结构，也就是在某个时候，艾伦惊讶地发现，有那么一刹那，它们以魔文的形式呈现了出来，之后稍纵即逝。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艾伦在极度的痛苦中，在纷繁的文字里，强行记忆着那些片段，但是也只能记住一点点，更多的都流逝了，无法捉摸。
“它可以出现一次，就可以出现第二次！”
艾伦盼望着，一股互相对碰的冰与火从虚空中侵入了艾伦体内，熟悉的痛苦一下子吞没了艾伦，艾伦死死地握住拳头，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变化的文字。
“来了！”
艾伦欣喜若狂，在极短的时间里背诵着支离破碎的魔文，可是它们随即变化了，成为了难以揣测的鬼画符。
痛苦加剧了，冰与火冲入了艾伦的头颅中，艾伦再一次扑倒在地，疯狂地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的眼球布满血丝，他的指甲断折了，他拼命地睁大眼，只是为了看到魔文。
只要再一次，艾伦知道，自己只需要最后一次，他就可以初步掌握魔文的运转了，最后一次，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冰与火催促着艾伦交出自己的命来，艾伦头一次惊恐地意识到，他有可能撑不住了，艾伦等不到第三次了，撕心裂肺的感觉摧毁了艾伦的理智，他快要疯了，他看不到魔文了。
“唉！”
老者轻轻地叹息道，一道洁白的光球从他的指尖飞出，落入了艾伦的大脑中。
光球迅速地转化成了光点，它们环住艾伦的心神，让艾伦站在了悬崖边上，只差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冰与火丝毫没有缓解着。
艾伦发出了野蛮的吼叫，那是来自荒野的，永不服输的咆哮，是一颗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时，群狼对着空旷的山谷嘶吼的战歌。
即使艾伦的十个指甲全部断裂了，即使艾伦的舌头都被咬破了，即使艾伦的全身上下只有自己的思绪还受自己控制，但是艾伦就是不会放弃，他用凶恶的眼睛，浑圆的眼珠，死命地盯着那些翻飞的文字。
第三次来临了，艾伦在那一刻，直接催动着这新来的魔文，一缕缕丝线从他的体内迸发，缠绕着插入了冰与火中，以丝毫不逊色的动力汲取着那些狂暴的能量。
冰与火被引动着，丝线在艾伦的手中，他开始掌握主动权了，丝线牵引着流淌在各个地方，痛苦减轻了，虽然还是非常难受，但是好歹可以忍受了。
“我必须一刻不停的运转魔文，就算我在睡梦中也不能停息，否则冰与火一旦失控，我便会被活活地折磨致死！”艾伦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
“确实如此。”老者在对面的椅子上说：
“这次就算你过关了，但是下次呢？你还能顺利承受吗？”
“什么？您的意思是——”艾伦心中一震，差点忘记了运转魔文，疼痛让艾伦几乎窒息，他立刻催动魔文：
“有人故意害我？”
“一种可能。”老者犀利的眼神透露出睿智的光芒：
“你不会以为山脊的体内有那个碎片，然后你又碰到了碎片会是机缘巧合吧？”
艾伦从地上爬起来，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
“谁能这么做？山脊是十几年前遇害的，下手的人就一定可以肯定，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会出现在这里？”
老者拉起窗帘，窗户外面是明媚的阳光：
“你焉知是否有人可以做到这一步呢？他们算计你，可不仅仅是算计你，你是否有资格被他们算计，还要看你的本事呢！”
艾伦尚自思考着老者的话语，又听得他说：
“而且，这碎片对你来说，并非是一个坏事。”
“不是坏事？难道我不是险些死了吗？”艾伦有些愤愤不平。
“你受得了，所以你不仅没有死，还获得了莫大的好处，不过嘛，呵呵，若是下一次他们再给你这种好处的时候，就要看你能不能接住了！”老者站在阳光里说道。
“好处？”艾伦不解道。
“你随便释放一道魔咒看看！”老者说道。
艾伦思绪流转，上古魔杖出现在了桌子上，他拿起来喊道：
“粉身碎骨！”
一道晴天霹雳打了出去，威力简直比以往强了一倍，而且攻击中竟然蕴含着极寒与极热两种形态的法力，墙壁上顿时龟裂，一半结着冰，一半开始了焚烧。
“你只要有本事，得到的好处会越来越多！”老者笑道。
艾伦心中不安：
“倘若有一天我的本事不够呢？今天若不是你出手，我就要说再见了！”
“那就要看你的造化咯，孩子，他们给了你好处，就应该不会希望你死掉，说不定是他们没有控制好力度呢？”老者哈哈笑道。
“那枚碎片！您知道它是什么吗？”艾伦突然说道。
老者坐回了椅子，显然也在思索着，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碎片来自于什么呢？如果碎片的本体造成了那道伤口，那么是否意味着它是一个武器，一把刀，一把剑，又或者说是一顶枪？”
在暴风雨中，山脊究竟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把武器的威力很吓人，差一点洞穿了一条龙的身体，为什么武器还会产生一截碎片呢？是他们故意的吗？
“你现在应该知道这枚魔文的来历了吧？”老者问道。
艾伦感受着体内的缕缕丝线，摇头微笑：
“这不就是那位黑色卤蛋金斯莱教授的魔咒么？怎么会？难道是……”
艾伦看着自己的魔杖，觉得那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就是你的魔杖干的，它窃取了那个巫师的魔咒，将它占为己有，然后转化成了你眼前的魔文，你是个贼，艾伦。”老者说道。
艾伦将魔杖收回了口袋里，开口道：
“山脊的死另有隐情。”
老者看着艾伦，若有所思。
“山脊完全可以死在我来之后，又或是奥申找到他之前，可他偏偏死在数年前，据奥申对我说，山脊浑浑噩噩，最后在某天晚上突然死去。”艾伦朗声推断着：
“对山脊下手的人不想让山脊活到我接触他，因为我可以与动物交流，一旦山脊对我敞开心扉，我一定会得到蛛丝马迹，然后推测到他们的来历，所以他们很狡猾，非常狡猾。”
艾伦说到最后，却是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他们什么都料到了，提前截断了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信息，将艾伦困在这里。
“你该回去了，否则他们就要当你死了，然后海葬掉。”老者提醒道。
“怎么会？我还要问一件事，你倒底是谁……”
艾伦的话还没有说完，被窗外放大无数倍的阳光照瞎了，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能看到木制的天花板。
痛苦蔓延开来，艾伦又忘了运转魔文。
艾伦还没有养成下意识催动魔文的习惯，他一旦稍稍分神，就会感到冰与火在作祟，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牵动着那些丝线。
“嗯，你醒了。”
飘渺如歌声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艾伦转头看见了客人。
客人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穿着幽静的巫师袍，膝盖上放着一张报纸，她的头发是碧蓝碧蓝的，唯一让艾伦迷惑的是，客人的眸子很深沉，根本不像是小孩子可以拥有的，其中饱含着沉积下来的耀目光泽。
那是银白的眸子。
“哦，对不起，肯定是奥申把我抱错房间了，对不起。”艾伦准备起身，四肢却很是疲软。
“是我要求船长抱到我房间里的，我是个颇有手段的医师。”客人展颜一笑。
“你是个很神奇的人，你的身体里发生了古怪的变化，其实你的身体本就很奇怪，奇怪到我闻所未闻，嗯，就是这样……”客人低头去看她的报纸了。
艾伦稍微可以动弹的时候就告别了喜欢阅读的客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客人在床边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至于是什么样的眼神，艾伦自己说不清楚。
“艾伦，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弗拉基米尔肯定要和我拼了老命！”奥申随后赶到，喋喋不休：
“那位真是一个好姑娘，咱们真该谢谢她，要不然你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艾伦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枚碎片，您还能给我看一看吗？”艾伦问道。
奥申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直接溜了，而且不带回头的。
“我要死了才会把碎片给艾伦，不然的话我就真成杀人犯了！”奥申嘴里咕哝着。
那之后的一个清晨，艾伦被奥申吆喝着走上螺旋楼梯，无畏号选择在这时浮出了水面。
艾伦此时已经能够随心地使用那枚魔文了，冰与火被疏散着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了，而艾伦能够感到，自己的法力与日俱增，速度惊人。
“说不得真是我的机遇！”艾伦欣喜地想到。
他们登上了无畏号的顶端，艾伦只看见无数的浮冰在起伏，与无畏号一起，被洋流裹挟着移动，蒸腾而上的白烟，将远方的地平线营造成了梦境。
艾伦望见了一座小土山，伫立在海岸边，没有山那么巍峨，在冰层和苔原的映衬下，仿佛是一个剪影，十分的不起眼，毫无自然的风光绮丽。
“山脊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坟，那天晚上他就睡在里面，当第二天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土坑里永远地离去了，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将他掩埋，没有使用魔法。”奥申说道，他眼中的泪花结成了颗粒。
海风吹来，艾伦听到“蹬蹬蹬”的声音，客人走上了楼梯，也来到了平台上，眺望着远方的坟墓。
那些碧蓝碧蓝的秀发，被风吹拂着，在海天中，从来不曾停歇过，客人银白的眸子微微缩放着，她小声说道：
“一个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