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倒是有些懂得她的心思。
南宫璃希望能与她拉拢些关系,至少是希望她继续保持不闹起来阻止的状态。
可她身为一国翁主,想也是个骄傲的女子,自然也会想在她的面前凸显自己不一样的地方。
便如此刻,被秋水点破,她南宫璃会的、擅长的,她也都了解一二。这让她感觉自己这些日子在徐悦身边不过成了她的一抹影子。
还是一抹没什么特色的影子。
心里便不大舒服了。
或许南宫璃也是不相信她这个柔弱不堪的人竟也能做到些什么的,便有了那样遮掩不住的不以为意的神色。
明堂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连光影中的尘埃也不敢大步游走,在灿灿光线里一下子也成了半透明的样子,一副和光同尘之感。
灼华微眯着眼,看着尘埃悠悠道:“不过闲时翻翻,看过便罢,算不得懂。”
静姝捧了好些洗净的樱桃进来,面色绯红的娇俏可人,“夫人、翁主,用些果子吧,酸甜口的樱桃最是生津去热。”
灼华抬眼瞧她,“你脸红什么?”一想,又笑道:“不易送回来的?”
静姝点头又摇头,“是、不是,是爷让不易送回来的。夫人吃着药,嘴里厚重,爷说了,让夫人多吃几颗开开胃。”
红色的樱桃上有一星一点的嫩黄,沾了水,在光线里莹莹耀着光,光里有五彩之色,光华泠然。
让樱桃瞧起来更显憨态可掬,光是瞧着便十分勾人口水了。
灼华捻了一颗吃了,有些酸,口水刷刷的冒出来,充斥了整个口腔,浅眸沁了几分水润出来。
心下立马断定了樱桃的出处:“法音寺的樱桃?”
静姝嘻嘻一笑,“姑娘这都吃得出来,不易说了,是法音寺园子里采来的。爷说,叫您回味一下。”
灼华想起当年这家伙捧着法音寺采来的酸倒牙的樱桃,一次又一次的翻过禾望居的墙头来见她,她那时还以为他是断袖来着。
无语失笑,“无聊。”转而朝着静姝一挑眉,“仔细想想,回头给我答复。”
静姝瞟了南宫璃一眼,有些不大好意思,喃喃着低语了一句:“姑娘说什么呢!”
一跺脚,便烧着脸跑开了。
南宫璃瞧着樱桃一会儿,又看了眼灼华。
瞧她神色如蜜,心底想着大约这樱桃又是他们共有记忆中的一点吧,默了默,也吃了一颗。
酸,酸得很。
她神色如云雾蔼蔼,忽道:“昨日东街死了一对夫妇,听闻二人去年时还十分恩爱,只是那妇人后来有孕,身上胖了又长了些纹路,丈夫便心生嫌弃,妇人产期将近却闹着要纳妾,争执之下妇人拿剪子误杀了丈夫,然后悲愤自尽了,腹中子也未来得及出生来世上瞧一瞧。”
她的眼神直直落在灼华的身上,“可见,再是相爱又如何,到最后因爱生恨的例子比比皆是。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曾恩爱至此,倒累的女子痴心化了狠心。”
这话题转的有些生硬,话也唐突,目地却是十分精准。
灼华微笑如春水柔波,望着屋外的眼神悠远:“我疼爱我的孩子们,给他们我能给的一切,可他们未必会向着我希望的方向成长,可我依旧爱着他们,因为我知道,再过十多年,他们就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亲人。”
“他们不只是我的儿子,还会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祖父,我要做的不过是给予。这世间那么多的母子失和、夫妻离心,都因勉强而起。时光匆匆,容颜易老,人心流转,都是寻常。”
“寻常?”南宫璃微有嗤笑之意,转而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眉眼飞扬,试探道:“看来殿下不是个爱勉强之人。若殿下是那妇人当如何?”
小巧的樱桃在灼华润白的指尖滚动,称她的一双手白皙如凝脂,缓缓一笑,“放他自由,从此两不相见,各自安好。”
南宫璃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难道这不是勉强么?”
手指一松,樱桃滚落到了地上,水润的表皮沾了灰,滚到阳光铺洒的地方,却似明珠蒙尘,再寻不出它的可爱之处。
灼华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讽刺的弯了弯唇,“翁主这话倒是有趣了,难道女子就该委屈求全,就该日日掂着个脏东西在手里么?”
南宫璃震惊的看着她,半晌无言。
她那么爱着徐悦,他死,她也跟着,共侍一夫却是不肯,为什么?
这世上有几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她凭什么以为她可以独占徐悦一人一生一世?
核桃大小的鎏金镂花熏球,在灼华手边的几上丝丝缕缕的吐着芬芳,那熏球上的繁复花纹精致细腻。
灼华的指尖拨弄着它,熏球在桌上微微滚动,却不见内里的香料抖落下来,可见这熏球设计精巧。
青烟缭绕,又悄然隐没在她的指尖,寂静无声。
灼华正想起身送客,外头起了一阵慌张凌乱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焯华,他神色慌乱,清隽的脸上不复往昔的冷静,苍白的寻不到一丝血色,站在门口定定的瞧了她好一会儿,脚下踩碎了那可樱桃,迸出了几滴血色在光线里,竟是几分触目惊心。
他艰难道:“周恒出事了!”
灼灼阳光卷起碎金似的尘埃,飞扬在马蹄之下,染了一抹不耐的阴鸷在灼华的眉心。
炎炎夏日,灼华不觉得热,只觉得有一种疲累的寒意丝丝缕缕、无休无止的蔓延在每一寸思绪里。
“兀良哈世子帮着操练骑兵,三千营这几个月一直安静着,恒哥不是说一切都好么,发生了什么事儿,怎的京畿衙门这会子就去三千营拿人了?”
灼华从马车的暖笼里取了茶水出来,斟了一杯冰镇花茶给焯华,“哥哥别急,慢慢说。”
焯华的手冰凉,骨节隐隐发白的颤抖,“前几日周恒带着三千营的人去北郊猎场操练,回程的路上,他身边的参将与巡防营的人起了冲突受了伤,原也不是什么大的过节,便约着昨日在三千营的教武场切磋,谁知今日晨起有人发现那镇抚竟暴毙了!”
他说的急,气息凌乱,清冷的眸中拢着慌乱,似暴雨下无助的叶,“身上的伤痕隐隐发黑,蔡茂静带着仵作去验了尸体,伤口上有‘长恨春’的毒,这种毒沾了不会立即出现症状,可一旦发作便是无药可解。巡防营的人找上门去,在周恒那日所用的长枪上也验到了‘长恨春’的痕迹。”
“这陷害的手法倒也直接,可惜一群武夫,哪里想的那么清楚。这会子怕是在三千营里闹上了。”灼华掐了掐眉心,问道:“死的那个镇抚郎君叫什么名字?”
焯华道:“柳元钧,兵部左侍郎柳文卿的嫡次子。”
皇后的侄子杀了庆妃的侄子!
那么周家和柳家便不会风平浪静了。
淑妃想拉拢住庆妃和柳家就不能寻求皇后的支持。
而周恒和焯华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可两家人却是当做了姻亲在来往。
周恒出事,沈家的人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这于柳家而言就是李彧的外家在偏帮。
嫌隙便也生出来了。
如此,往后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激化矛盾,将柳家推往李怀的阵营。
三千营和巡防营一旦起了冲突,势必要革除几个闹事闹的厉害的,到时候李怀的人便有机会暗插进去。
而作为巡防营统领的温大人,未能及时压制冲突,少不得也要受陛下几句训斥。
那么撬开君臣之间信任的裂痕也不过时日问题了。
浅眸闪过一缕寒光,灼华冷道:“柳庆妃长兄的嫡子,李怀的人倒是都挺会算计的。”
微微拍了拍焯华的手背,“哥哥别担心,这么多风浪都过来,这一次也定会安然度过的。”
焯华清眸一阖,含了抹凄凄,“抱歉,原不该来扰你修养,只是、我不知该信谁。各地送上来的斩监候的案子要复核,三叔已经多日没回府,徐悦去了城外,周怜是五军营的人,若再把他扯进来,怕是事情要更乱了。”
“案子只是蔡茂静在查,我实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