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心上人出了点不痛不痒的小事都是要担忧的,何况此事有人算计,分明是要周恒性命了。
灼华当然明白焯华的担忧,“我知道,你我兄妹,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三千营里都是骑兵,需要更大的教武场练兵,所以位置便要偏一些,在皇城的北边。
桐荫曳地,竹影千点,在六月初的时节里蕴出了一缕难得的清凉。
彼时朝阳初升,地上还残存着夏日神君衣袖轻拂之下颓败零落的荼蘼花,细细一嗅,竟有一股与土地拥抱后的糜烂腐败之气。
曾经灿烂极盛,最后何尝不是满地萧条。
那里有一个皇家林园,郁郁葱葱,盛夏时节蝉鸣不断,叫的人脑仁儿疼。
听在烦躁暴怒的武将耳中,更似魑魅魍魉的尖叫嘶吼,一声声激化着矛盾。
“周恒,周恒你给老子滚出来!”
巡防营的佥事应烈在三千营的大门前挥着大刀暴怒叫嚣。
身后的百余人的情绪也是越来越激动,隔着一道高高的尖锐的路障与三千营的将士龇目对峙。
“再不让我等进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尖锐路桩堵在三千营的大门口。
同知林秋硕约莫四十来岁,生得一张方正面孔,领着将士们全力抵挡对方强闯。
一旦双方打起来,便是上头面前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了。
虽军中混迹二十余年,只是面对巡防营众人激动的叫嚣,林秋硕的稳重也不顶用,也只能扯着嗓子喊话:“这里是三千营,不是你们巡防营,岂是你们随意可擅闯的地方!你们说我们周大人杀了人,要审要罚还是杀头治罪,自有官府审理和陛下圣裁,岂容你们来叫嚣闹事!擅闯三千营,你们也要落个罪,赶紧回去吧!”
应烈爆瞪了一双牛眼,喝道:“今日你们三千营不给个说法,我们是绝不会走的!把人交出来!”
林秋硕喊得脸红脖子粗:“三千营要给你们什么说法,查案自有官府来做,而不是交给你们动用私刑的!你们想要真相,让蔡大人来查,我们周大人若是真杀了人,该何处置,自有大周律法来定夺!”
京畿府衙的人原本是带了周恒要回衙门了,却被巡防营的人一通捣乱挡在了最后。
眼看要起冲突,周恒又被三千营的人给拽了回去。
一群红了眼的武将暴躁不已,衙役差役压根不是对手,几个拉扯就被巡防营的人直接扔了出去。
蔡茂静点着脚尖,昂着脖子,颈间青筋暴动,几乎都要喊破了嗓子,唾沫横飞:“你们听本官说,巡防营的人赶紧回去,你们这班硬闯三千营可是大罪!免不得还要连累你们的温统领。赶紧回去!”
“周大人的事情本官会察查清楚,给你们一个真相。你们都冷静、冷静点!你们挡在本官前头,案子可如何审理查问!”
只是巡防营和三千营的人闹得正凶,哪里听得进蔡茂静这文弱文官的话。
气的蔡大人在后头直跺脚,“莽夫!一群莽夫!”
衙门大堂里周恒头疼的走来走去,听着外头叫嚣不已,一声声传进来,恨的牙根痒痒。
真是活见鬼了,人怎么就死了!
兀良哈世子努尔扎让铁骑把堂前的院子围的严严实实,绝不肯让周恒这时候出去。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捏这垂在胸口发辫尾端的红玉珠,皱眉道:“大人冷静,这时候巡防营的人正激动着,你出去说什么人家都听不进去,只会激化矛盾,咱们等着就是,总会有人得到消息过来镇压的。”
佥事吴畏腰间陪着长刀,黝黑的大手死死的拽着刀柄,恨很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咬牙道:“都是我坏事,若当日不去与那柳元钧冲突便也没了今日的事,周大人怎么会去杀人,这帮人怎也不用用脑子!我去,把我的命给他们处置就是!”
努尔扎挥了挥手,阻止他出去,分析道:“昨日比武,今日就有人死,还在周大人用过的长枪上也验出了毒,摆明了是有人要算计周恒,而且三千营里一定有鬼,指不定那内鬼这会子想做什么了。”
“巡防营的人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很显然也是有人在煽动的,这会子定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所以,你也别动,你们两个谁出去都一样,命是要交代的,事情却也只会闹得更大。”
周恒一脚踹翻了一张檀木桌,眼角青筋累累而动,瑰丽的面上一片肃杀之气,“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龙王竟叫大水给冲了个四脚朝天!可恶!”
佥事孙长林劝道:“大人稍安勿躁,事情闹得大,说不定殿下和沈公子也得到消息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外头有林大人挡着,蔡大人也在,想是不会让那些人闯进来的。待巡防营的温大人得了消息,也会赶过来制止的。”
一听他提起焯华和灼华,周恒更是烦躁了。
焯华只是个闲散人,身子也不好,闲时不过替灼华打理些生意,与权谋争斗自来是不感兴趣的。
这会子自己被牵连进来,他定是担忧极了。
灼华的病又是刚好,让她来操心这些事,怕是又要拖累她了。
努尔扎也是这个意思,“这时候需要有外人能镇得住他们,只要镇得住,你们说的话他们才能听得进去了。你们是牵扯在内的人,回避才是正理。咱们只能等。”
正说着,外头又镇抚进来报,“巡防营的人打伤了林大人,闯进来了!”
周恒听着外头一声大过一声的喧闹,心中一沉,起身道:“孙佥事,你去点齐了人,看住他们,不要再起冲突了。”
孙长林领命而去。
守着大堂的将士和兀良哈的勇士乌溜溜站在了大堂前,给周恒竖了道屏障。
堂中置着几个银铸的宽口盆,里头是如石坚硬的冰块,一片喧嚣之下,冰块急剧的消融,滴滴答答的落到积水的银盆里,激起的涟漪恰似深海中的惊涛骇浪,震耳欲聋的搅扰着众人的心绪。
周恒原本艳绝的面上含了几分戾气,看上去便是几分惊心动魄的阴柔之美,“各位都不是十四五岁的新军,该晓得军中的规矩。私调巡防营的兵力强闯三千营,是什么罪责各位心中该明白。”
巡防营的人正激动,如何听得进去,声声喊着让周恒一命抵一命。
应烈眼底有血丝流淌,“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些话!”
努尔扎年十九。
十岁时跟着族人进了北燕生活,他算是自小在北燕长大的。十二岁跟着军队出征灭了鞑靼,十四岁参与北辽之战,十八岁又参与了南方之战,虽年少,可说骁勇善战。
身为世子与大周布政使司的官员交道打的多了,即便骨子里是一片铁血强悍,暴怒前却还是能维持一片大周文官的好声好气。
他道:“他杀没杀人好歹没人亲眼瞧见,总要给官府一点儿时间去查清真相的。各位将军如此怒火冲天,做事冲动免不得将来后悔,不如冷静冷静,咱们好好说话。”
“既然你们的京畿府尹已经来了,不若交给他来办理。你们若信不过他,着人盯着便也是了,何必喊打喊杀的。三千营、巡防营到底都是你们皇城的重要军机衙门,何苦相互争锋呢?”
林秋硕看了眼努尔扎,嘴角抽了抽,“岂非叫客人看了笑话。”
应烈左侧的年约三十的镇抚也赶紧劝着道:“事情还不到这个地步,大家都冷静点,若真打起来,谁也讨不着好。柳兄弟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可不能再把自己个搭进去了!”
“萧瑾,你别忘了,他是皇后的侄子,别说进了京畿府衙的大狱没人敢动他,便是进了禁军手里又如何!他周恒杀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应烈冷哼一声,指着周恒道,“今日你必要将性命留下!”
“放肆!”林秋硕捂着被打伤的左臂,鲜血还在滴滴答答的流着,“好歹是出身应氏大族,竟能说出如此昏聩无礼的话来!皇后娘娘自来不管外头事,你如此说便是说皇后娘娘乱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