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同相伴着长大的孟胤运终于成了皇帝,然后变得如此生疏。
殿中的缄默仿佛是在抗议着什么,孟胤运心中的怒火照旧没有半点平熄,激烈得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他认识到必需让这怒火停止下来。他忽然朗声说道:“吏部尚书,刚才你提议如何处置韩云斐?”
刚才楚羽常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此番下场,吏部尚书的心境正忐忑,猛地被叫了一声,整个人不由得一激灵,说出口的话也难免弱了几分:“回皇上,韩云斐欺君罔上罪不容恕,其族人庇护按同罪论处,理应满门抄斩,念其先祖毕竟曾有功于大夏,削其爵位,没其家产,族人放逐。”
“那就依你的意思,拟旨,犯妇韩云斐三日后于午门处斩,其族人放逐至湄州做苦役,永世不得回朝!”孟胤运说完便站了起来,说道,“退朝!”
群臣后知后觉地跪拜,孟胤运却早已好像一阵狂风般地卷出朝阳殿了。
黄帆气喘吁吁地跟着跑回了御书房,刚喘匀了气就紧赶着布置人侍候茶水,外头却猛地传出一声咆哮:“都给朕滚出去!”宫女内侍们忙不迭地退了出来,外头便响起“哐啷——”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阵摔砸的响声。
好不容易等到声响消停了一些,黄帆探头一看,孟胤运站在一片狼藉中,右手上还不时地滴下血来。黄帆一边叫着:“宣太医,快宣太医!”一边跑了出来,抓着孟胤运的手说道:“皇上,您气归气,可千万别伤了您自个儿啊!”
孟胤运喘着粗气,任由黄帆帮他捡去伤口上的碎瓷。
“皇上?”黄帆见孟胤运直愣愣地看着后方,心想,他不会气出毛病了吧?他小心翼翼地将孟胤运扶到书房内独一一张残缺的椅子上,掏出怀中的布帕,轻声说道,“皇上,主子先帮您包住伤口可好?”
孟胤运却仍是不说话,黄帆只得先用布帕缠起伤口,这时候,孟胤运却突然说话了,只是那声响非常卑微,黄帆只听清了前面半句:
“……她死了,这一切都该中止了吧?”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系铃人都死了,孟胤运心里这个结恐怕就没人打得开了。黄帆看得清楚却也只能叹息,他能说的都曾经说过了,这会儿再不敢私自启齿了,他虽是一条贱命,在宫里熬了这几十年却也不容易。
孙太医来为孟胤运包扎伤口,黄帆趁机到里头去吩咐人打扫御书房。
这时,韩太后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素服,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整个人似乎老了几十岁。旁边的锦瑟也是相反的妆扮,只是手上捧了一个托盘,外面摆放着金册、凤宝等物。黄帆见了赶紧迎上去跪在韩太后面前,说道:“主子参见太后娘娘。”
“皇上在外面?”韩太后问道。
“刚刚发了一通脾气,伤了手,太医正在包扎。”黄帆不敢隐瞒,只是为难地看着韩太后。
韩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必皇上此时也不想见哀家,既然如此,哀家也不为难黄公公了,只求公公替哀家带两样东西给皇上。”
“主子不敢,太后娘娘虽然吩咐便是。”黄帆忙不迭地说道。
韩太后从锦瑟手里接过托盘往黄帆面前一递,说道:“请公公将这个转交给皇上。”
“这……”黄帆张口结舌,这可是太后的金册和凤宝,是她身份的凭证,把这些交给皇上是什么意思?黄帆打死也不敢去接这托盘,吓得连连磕头说道,“主子还是去通禀皇上,请太后娘娘稍待。”
孙太医曾经给孟胤运的伤口上了药,包扎起来,这时候正拾掇着药箱说道:“……最要紧的是别碰水,微臣每天来为皇上换一次药……”
黄帆也不敢敦促,只站在一旁听着孙太医的交待,等他出去才向孟胤运说了韩太后的事情。孟胤运惨淡一笑,说道:“这世界还有能让人喧嚣的地方么?”话虽如此,他起身往外走的举措却没有半分进展。
韩太后一见孟胤运便跪了下去,孟胤运哪里敢受这个礼?一屈膝也跪在韩太后对面,整个御书房的人都跟着跪下,没有一个人敢站着。
“儿子不孝,母后虽然责罚便是,为何这般折煞儿子?”孟胤运急急地说道。
“皇上,哀家哪里还有资历做您的母后?若不是我那七十老母,哀家连活在世上的颜面都没有了。”韩太后语调哀切,又将手上的托盘往前一递,说道,“韩家出了这种欺君罔上的东西,哀家也无颜面再居太后之位,曾经决议出家为尼,以此残生长伴青灯古佛,为皇家祈福,为韩家赎罪,无论是宫中祖庙也好,宫外寒寺也罢,全凭皇上决议,哀家心意已决,特将金册、凤宝交还于皇上。”
孟胤运强逼自己硬下心肠,说道:“母后进宫时韩云斐尚未出生,她的事情与母后何干?朕已下决断,母后也毋须为此事自责,安心做您的太后,儿子当前照旧尽心孝敬您,断不敢有半分了怠慢。”
“那终究是哀家的娘家!”韩太后哭道,“是哀家没有管束好娘家的人,一切都是哀家的错……”
纵然心中又怒又痛,孟胤运也不敢对韩太后有半分不敬,那点仅存的明智还在提示他,韩太后是扶养他长大的嫡母,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他人就有了攻讦他的理由。
孟胤运也不去接托盘,只扶住韩太后的双臂,说道:“母后尽心扶养儿子十几年,难道就不顾多年母子情分,忍心抛下儿子不论?”
“不是哀家忍心,真实是无颜面见皇上……”韩太后哭道。
孟胤运打断她的话,说道:“儿臣只问母后,如何才干让母后收回成命?”
韩太后只是哭着摇头。
孟胤运原本就没什么耐烦,此刻更是强抑着怒气说道:“假使朕如今就发出旨意,放了韩家一家,母后就情愿改动决议了么?”
“哀家不敢!当年易维啸同孟云焕合谋篡位,圣慈皇太后怒急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