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啊,月考没几天啰。”两鬓斑白的班主任移步讲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方框眼镜,正想厉声一吼引起底下大部分消磨时光的小家伙,却忍不住喉间一阵刺激,他捂着嘴巴低咳一阵,是吸引了大家注意,还有些不尊敬的讥讽视线。
“我不说什么‘带过的最差一届’这种话,现在教育局那边,早不让我们打啊,骂啊什么的。”班主任俯览全班,谁专心致志,谁不以为然,皆了然于胸。内心感慨年轻一辈越来越不努力之外,是职业习惯和年纪带来的对后辈的期望:
“我上年纪了,不说qq,连微信都没你们玩得转。但我还是要说,你们玩手机用的流量,花的都是父母的钱,你们的父母总有一天会退休,你们总有一天要自费充值话费。现在科技日新月异,我不希望你们几十年以后,拮据着每月不到5g的流量,懊恼曾经的享乐。
我不是让你们埋头苦读,劳逸结合是公认的,但是现在你们在‘劳’中摸鱼,在‘逸’中放纵,连我坐镇的这两节晚自习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那我走之后呢?同学们啊,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勤奋成就未来——
我知道那些打游戏的什么选手很有钱,网络上那些放视频的也有钱,我孙子讲过。但是那些选手每天都在训练,那些放视频的也要绞尽脑汁去完善视频的内容,正如一名勤奋学习的学生——不要只羡慕别人的成果,也要看到别人的付出和努力……”
班主任说得很慢,为了让学生更容易理解,他一边回想着孙子提到过的潮流。
晚自习第二节下课铃响了。
“老师。”一直趴在桌子上的李四婷忽然直起身子,道,“下课了。”
先瞪一眼李四婷,再环顾一遍教室,班主任无奈的发现,大部分人根本不care他的苦心劝谏,只关心他到点下课。
诚然,他可以继续拖下去,可是,戒烟多年的班主任往兜里探了探,又朝耳上摸了摸,长叹一声,拿起公文包走了,他突然想趁自家小区的小卖部关门前,重新回味一遍烟雾缭绕。
“啰啰嗦嗦!我学不学习,关他何事?”
“我耳朵快要生茧子了……班主任什么时候才学会看气氛说话,他教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两不相犯,不好么?”
不用回头,余贤已经听出是那对“书墙”姐妹在抒发己见。上次议论ms.梁,恰逢其离开;这次评说班主任,亦可惜地没传到其耳朵里,真是世界无巧不有的强力证明。
对班主任的批评似乎不足以平息两人心中的怨念,数落从宿舍吱呀作响影响睡眠的钢板床开始,到不如外卖好吃的食堂饭菜,以及浪费她们偷偷补妆的课间跑操制度……余贤惊讶于自己如此粗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学校的种种“弊端”。
很快,怨气扩散到了身上穿的校服。
“我们的校服真是太丑了!”书墙姐拉开作为冬装校服的运动外套,“就不能学学国际学校吗?人家的西式校服多好看,唉,南珠二中真是太差劲了。”
书墙妹附和着:“就是,就是。瞧瞧这校服的料子,一摸就知道是便宜货。”
余贤拿起橡皮擦拭书本上的笔记,用力“过猛”,手肘越过两桌界限,触碰到了同桌。宁潇湘偏过头瞧一眼,并不在意,拿起水瓶,礼貌性地问一句:“我去接水,要帮拿你的吗?”
“不需要,谢谢。不过你可以叫李唐过来一下,我有事情找她。”余贤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今晚的贴身白色短袖衬衫勾勒出宁潇湘上半身的曲线,衬衫胸前那属于南珠二中的logo尤其吸引眼球——南珠二中同样有西式校服,与国际学校的区别在于衣服logo和裙子,本校的裙子不仅是纯黑百褶裙,而且长度到了膝盖以下。
这属于学校同眼球时代妥协的产物。原则上,校服是雷打不动的夏装(宽松polp衫+长裤)和冬装(运动套装),学生订购之后,可以额外加钱订购一款西式冬夏校服。由于不是强制的,价格又偏贵,订购西式校服的人较少。
宁潇湘起身离座不久,书墙后的声音就消停了,余贤心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在宁潇湘到达教室后方饮水机时,书墙后方又漏音了。
书墙姐妹觉得某个人穿着南珠二中的西式校服纯粹是为了显摆,为此她们要在嘴巴上找回场子:“有钱了不起啊!垃圾学校,把校服价格定那么贵,哼,也就臭美的家伙会去买了。”
“喂!”昨晚方得知闺蜜被针对的李唐,早在肚子里憋了一大股怒气,促使身体被三餐填得膨胀,书墙姐妹的讥讽之语钻进耳朵时,她当场就炸开了,“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很得意是吗!”
怒火攻心的李唐声音尖锐,一如拉响的警钟,全班注意力在短时间内汇聚而来。
倒是书墙姐安然坐在位置上,照着小镜子,不看李唐一眼,颇有淑女不与泼妇斤斤计较的风格:“第一,我不叫喂。第二,请你说话尊重一些,李唐。”
“不要岔开话题!”李唐指着书墙姐,“我在问你话,是不是你在班上到处传宁潇湘的谣言!”
“你在说什么啊李唐,有证据吗?”书墙妹脸色一僵,站起来厉声道,“大家听听,听听!李唐在凭空污人清白!”
“你——”李唐话头一下卡住,关于流言的种种,皆是从余贤处听来,她确实没有证据。正要拉余贤出来解释,一只玉手搭在她肩上,随之而来的是宁潇湘哀求的眼神,紧抿的嘴唇:
“算了,李唐。”
“潇湘,硬气点,不要光被她们欺负还一声不吭!”
“证据呢?证据!宁潇湘,只要你证明我们造谣,我们当场道歉!”
李唐不顾书墙姐妹的嘲笑,长大眼睛瞪着闺蜜,恨不得自身的魂灵射将出来,把宁潇湘的躯壳据为己有,然后做出反击。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则是面前那可怜模样的,止不住摇头的少女。
“叽叽歪歪。”趴桌子的李四婷再度弹起身子,抗议李唐的聒噪,又在李唐的怒目一瞪到来之前,脊椎一软地趴回桌上。
“你说什么?上次宁潇湘的作业本忽然就被你弄丢,找回来时已经被踩了一脚,我看就是你干的!”
李四婷不理她,还打起了鼾声。
“刘月柔,你说!那试管是你和潇湘一起赔的,还是你自己赔的?”
后排的小个女子缩在座位上,弱弱地看着李唐,仿佛她才是被欺负的人:“你不要说那么大声嘛……”不管李唐怎么问,她都是支支吾吾,一副被吓破胆,不知所措的样子。
李唐无处泄愤,把气憋回肚里,两腮鼓鼓的,忘记了余贤叫她的事,颤颤地回了。
“她们在说宁潇湘谣言?”同学a茫然问。
“说不定是宁潇湘在宿舍里先欺负她们,现在被反咬一口,自知理亏?你看她刚才都不作声。”同学b灵光一闪道。
宁潇湘低着头,踱回座位,这时上课铃响了,她却简单地收拾一下书包,默默退出了教室。作为走读生,她本就享有回家晚自习的权利。而在大众眼里,她保持着晚自习结束以后才离校的好习惯。所以落在大家眼中的是一个遭遇委屈之后,怯于抗争的弱小女子形象。
当然,离开之前,宁潇湘激动地在桌子底,握一下余贤的手,就没被看到了。
“喂喂喂,事情有些不对劲啊,宁潇湘居然提前走了,这得是多委屈啊。”
“装可怜谁不会啊,我和你说,这种事情不要瞎作定论,保持理智,让她们闹,我们旁观就是了。”
“你装什么理性啊,万一真的有冤屈呢,你这是助长恶势,冷漠至极!”
“呵呵,那你去帮啊。”
……
是非曲直,直至余贤同胖子去吃夜宵,都没争论出个服众的结果。胖子虽然八卦,仅限于把消息传递给同宿舍的几位,至于站队问题,他口头上从来不说。比起这个,他更关心他的左前桌。
“李四婷睡觉就睡觉,非要在班主任讲话的时候出声,班主任看过来的时候,我吓得手机差点掉了!”胖子嘀咕着,“还有那对躲书墙后面的,聊天就聊天,非要说那么大声,还经常大笑,不知道她们坐在窗边吗!”
据说是书桌姐妹的笑声引起了路过领导的注意,结果班主任连续三天亲自到教室里看晚自习,班主任经验丰富,踏着猫步无声地游荡在教室,给予胖子很大的心理压力,玩手机要等班主任逛累了,才敢偷偷解个馋。
“那你明天开始,干脆别带手机来了。”余贤好心提醒胖子,“月考越近,班主任看得越紧,你就忍忍,等过了月考,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啊,今天才周三,那我得忍多久啊!”
“这周忍两天,周末和中秋节你可以放松一下,再熬过考试就好了。”
“一剑杀了我吧!”
“难道你能保证那么多天偷完手机不被发现?”
“唉,还是听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