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看一下有没有信。就这样子。」
「是没错啦,不过,你去他那里做啥?什么都没有喔,也没半个人在。」
老太太的小眼睛闪着些许好奇目光问道。
「没半个人……」
我被搞混了。
「您刚刚不是说曾送邮件给他吗……」
这次换老夫妻一脸困惑。我和风野先生面面相,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富士先生突然开口:
「你们今天要露营啊?」
「是啊。」
风野先生点头。
「露营啊,在哪里?」
老太太担忧似地低喃。
「天气这么好,哪里都行。」
风野先生微笑答道。富士先生说:
「那么,失礼了,让我开车好吗?」
他对老夫妇说道,老先生答声好,我们便坐上车。富士先生把脚踏车叠进去,老太太坐上驾驶座旁的位子说: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都是两个人一起。」
她笑着说。
「真令人羡慕。」
富士先生立即回道,但语气却不带太多感情。
打开车窗,海风吹了进来,没之前想像的那么闷热。水平线附近的海面,闪动着刺眼的银白亮光,看向另一边车窗,展开一片常绿阔叶林带厚重阴暗的绿意,令人心里发毛。
「啊,我在这里下车。」
富士先生说了。他在第一个转弯海岬处下车,路在此交叉,通往山中的道路也从这儿延伸出去,我直觉判断这应该是一处交通要冲。车子停下,他说:
「告辞了,谢谢。」
「再会。」
富士先生简短回话后下车。
「这位富士先生常出现吗?」
车子再度发动,我向老夫妇问道。
「或许来过,也可能是第一次。」
老太太的说法很暧昧。
「村子不只一个唷。港口附近也有,他是不是到那里去了?」
老先生提醒道。我兴奋地说:
「您知道村子的事?」
「……我们可是在岛上出生的唷。」
老太太稍微正色,微笑说道。惊讶之余,我往驾驶座上的老先生看去,他依然笑着目视前方。车内气氛瞬间陷入紧张,我看向风野先生,他虽表面上没表情,但也很明显地看出吃了一惊。
「对了,你的信是我收下的。」
我不禁「啊!」地轻呼一声,这些人是……
「两位是上渊家的人?」
我的声音嘶哑起来。
「不,不是喔。我们是上渊家的亲戚。听他说有信过来,就让我们先开了……真不好意思呢。」
「啊,不要紧。」
虽然寄了这封信,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只写了极其普通且无伤大雅的事。大概写了:打算拜访祖先的岛屿、届时请多多指教等。
「刚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在猜:啊,是寄信的人吧,但也可能是搞错了。但交谈以后就几乎确定了,果然是……」
说完,老太太开始缓缓道出如下往事:我们出生的时候啊,岛上已经面临人口过少的状态了,不过从前曾经很繁荣的喔。虽说从前,也是明治时代前的事就是了,我们出生时,岛上只剩下几户人家了。这人离开岛上到本土(注2)念高中,后来还是想念家乡,跑回来了。咦?说他想念的是我?你哥哥——嗯,是你哥哥对吧。他头发留得很长,从外表看不出来——还真温柔呐。唔……他真有想我就好了——唉呀,这人真是,怎么笑起我了——好了好了,总之我很喜欢岛上,像我这样的人不多喽。然后啊,刚好渔业公司在这时成立,我就去那里的加工厂工作。是啊,以前能捕到的鱼比现在多得多了,现在完全不行。后来工厂也关了,变成类似暂时保管渔船的公司。咦?你问岛上人口怎会流失得这么严重?那是因为呀……
说到这,她看了驾驶车子的先生一眼。接着说:
「我们小时候曾听过啦,但总觉得听起来很像童话故事,难以置信呐……」
说完,她又偷看了老先生一眼,似乎在确认他仍保持温柔神情后才开口:
「你大概会想说:竟然相信这种事?觉得是无稽之谈。听说,岛上从前有个男人爱上一位女神,后来,还带女神离开岛上。为了追回女神,众神陆续从岛上离开。岛上连年歉收,岛民日子快过不下去,也一一弃岛离去。只要女神不回来,众神就不可能回来,岛上也不会有重振的一天。」
「喔……女神吗……」
顿时仿佛进入怪力乱神的世界。
「是个口耳相传的故事呐。」
老先生补充道。
「跟神话一样呐。」
「可是女神回来的话……」
老太太不平似地开口:
「如果没人等着,不是很伤脑筋吗?」
风野先生恍然大悟似地说:
「所以您跟您先生才留下来的吗?」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
车子进入一片仿佛深邃丛林般的森林,光线突然暗下来;不一会儿又视野大开、望得见海洋,窗外景致不停变换。路况果然十分恶劣。有时遇到路肩塌陷、路面狭窄得令人怀疑车轮是否脱落:有时则是道路凹凸不平、严重龟裂,或碰上不知何时被台风连根卷起的树木倒在地上。此时,我们不得不停车,费心把树干及树枝移到一边,或将龟裂部分铺平。
「唉呀,真麻烦。最近一次来送信,是一年前的事啦。」
老先生「嘿唷」一声,和风野先生合力将原木掷到路边后独自嘟哝道。周遭连风声都听不见,寂静得吓人。人声仿佛都被吸入道路两旁延绵不尽的森林中。
「去是去了,但没半个人。送到市公所又麻烦,就放着不管了。」
他小声补充说。原来如此啊,我心想。风野先生却反问:
「没半个人……当时您没打算找吗?」
他面有愠色地说。
「这种事常有喔,从以前开始。那是神隐(注3)。只要住在那一带的话,突然就不见了。」
老太太有如在平息风野先生怒气似地回答道。
「人不见了……不是很可怕吗?」
「可怕呀……碰上神隐的人,身子一开始会变得稀薄,消失之前更稀薄得透明。这么一来,大家也心知肚明:啊,那个人就快神隐了。那个人也是这样,不过呀……」
「嗯,他还撑得挺久的喔,那个老爹。」
老先生点头说。
「有时候啊,也会出现一些像老爹这样曾离开岛上的人的后代子孙,突然就跑回来了。这些人后来大部分都神隐了,简直就像决定死在这里,才回到岛上的呐。」
我忍不住摸了手臂一把,果真起鸡皮疙瘩了。
「那位老爹……大概几岁?」
「这个嘛,他住那里也好长一段时间了。」
老先生看了妻子一眼。
「嗯,是啊,好像从我们刚结婚时就在了呢。」
我在脑中飞快计算。不对,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是我祖父。但是,就算不是他……
「这种人过去还不少喔。」
「是还有啊。」
我注意到她的口气并非过去式,又跟风野先生四目交接了一会儿。今天是第几次了?
「快到了喔。」
老先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