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场附近的大楼里,有间外观看来有些老旧的西餐厅。那种不合时代潮流的感觉反而更吸引我的关注,一直想找一天去试试,却蹉跎至今。对了,选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我一边诅咒这狂风骤雨交加的天气一边冲向停车场。平常总显得昏暗的西餐厅灯光,此时就像是风雨夜晚中的灯塔一样。

  进门的第一张桌子坐着一家人,最里面还有一对老夫妇。尽管是用餐时间,但这种安静萧条的气氛却是我梦寐以求的状况。

  我挑选和那家人并列间隔三张桌子的位置,坐进靠里面的角落。年轻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我想,事先向对方说明自己会待很久,应该能减少彼此之间无谓的顾虑吧。

  ——请问你们这里营业到几点?

  ——晚上开到九点半。

  ——那太好了。事实上我忘了带钥匙,进不了家门,能不能在这里待到你们餐厅打烊呢?

  ——您还好吧?

  我其实已做好对方会面露难色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女服务生却非常富同情心地看着我。

  ——我没事的。再过几个小时,房东就会回家,这一点我很确定。

  ——是吗,那请慢坐。

  说完她留下了菜单。

  上面写着:牛ròu可乐饼、炖牛ròu、蛋包饭、咖哩饭……整条炸鲤鱼。整条炸鲤鱼?

  因为我有胃下垂的毛病,光看到这些菜色就觉得胃已经开始下垂,心情很郁闷,于是点了看起来最清淡的「醋拌春鸡」和啤酒。

  带家人出来用餐的年轻父亲,在我告知女服务生「忘了带钥匙」的时候,显得很有兴味似地不时瞄着我。等我拿出一叠文件开始检阅后,他大概已失去好奇心,转而面对孩子问:咦?怎么都没吃呢?他的孩子是个小男孩,男孩很拗,就是不肯吃东西。父亲强制地命令男孩:你在干什么?还不给我快点吃!男孩哭了。年轻父亲放粗了声音:你哭也没用。小男孩哭得惊天动地。接着响起一记父亲甩小男孩巴掌的声音,哭声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父亲一手压住小男孩的嘴巴,母亲克制着情感压低声音说:你让他慢慢吃,他会吃的嘛。这样会闷死他的,他没办法呼吸呀。父亲听了之后似乎松开了手,先是听到用力吸气的声音,然后是小男孩溃堤般的哭声。父亲又甩了他一巴掌,小男孩哭得更大声。母亲气得低吼:老公,你先回去好了。父亲默默抱起小男孩走出餐厅。母亲大概原只想父亲一个人先走吧,这下只好叹口气也准备离去。

  年长的女服务生上前安慰母亲说:男人就是那样。母亲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没事没事,不用在意。小孩几岁了?」「刚满三岁。」「哦,那正是会闹脾气的年纪呀。嗯,没错。这个年纪都是那样子的。」女服务生安慰母亲。母亲回应:「是呀,好像是那样子……」年长的女服务生看到小孩的餐盘,关心说:「哎呀,几乎都没吃嘛,我可以帮你打包的。」母亲回答:「不用了。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我也该走了。」起身结完帐后离去。女服务生们开始收拾他们的餐桌,过了一会儿,父亲抱着还在抽抽搭搭的小男孩进来。看来他们并没有回去,而是在这附近绕了一圈吧。看到收拾干净的桌子,大概是恼羞成怒吧,父亲突然对着小男孩怒吼:「看吧,都是你不听话,妈妈已经回去了。」小男孩又哭着要找妈妈,父亲没有放下小男孩,抱着他立刻转身而去。年长的女服务生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要说话却已来不及了,视野中只留下晃动的门扉。她回过头来,眼睛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上,我不由自主地对女服务生微笑说:

  ——男人就是那样。

  女服务生也微笑回应:

  ——吵到您了。

  ——没有没有。

  然后她默默点头致意回到后面。退回后面时我听到她对年轻女服务生交代:

  ——那些东西暂时先保留起来。

  一听就知道指的是那一家人没吃完的晚餐。其实,我不认为他们会把剩下的晚餐吃完再回家,但这名女服务生的这番话非常打动我的心。为了赌气说「不用了」而离开餐桌爬上二楼离去的那家人,她偷偷将食物盖上布巾保留在一旁,这作为岂不就像位母亲一样吗?

  看着这一连串的骚动经过,我感觉自己已经非常喜欢这家西餐厅了。西餐厅的名字叫做明星餐厅。

  像那样来客不多的情况下,真令人担心餐厅如何经营得下去。不过那幢大楼楼上好像聚集了一些办公室和集会所,经常会点外送服务。因为除我之外的其他客人都离去后,还能听见厨房传来忙碌的声音说「好了,送某某事务所」、「〇〇号集会所的餐点」,也能看到餐点从后面的出入口送往楼上的样子。时间差不多到了,我道谢后走出餐厅时,风雨已差不多停歇,来到家门口附近看见门灯亮着,知道房东也回来了。这下就有救了。只打了声招呼,连看房东一眼也没看便爬上二楼。

  就寝之前,服下牙医开的止痛药,很快就困了。赶紧铺床,钻进被窝里。意识朦胧,视野却随之逐渐变得极端狭隘,反而生出一种奇妙的清醒。眼前又出现那条通往黑暗深处的小路。这我可没办法进去,不过今天我在旁边看到一条昨天没有发现的岔路,因为前方有些亮光,我毫不犹豫地踏上那条路。

  那里是从植物园正门进入,右转踏入针叶林前的小丘上方。眼前有个女子,还以为又是「牙医太太」,但我搞错了。对方一看到我就面露微笑说:

  ——你好。

  因为对方不是穿制服,我不大能确定。但觉得像是刚才那名年长的女服务生。

  ——哎呀,真是巧呀。

  嘴里这么说:心中却还是很纳闷,只知道不单只是制服的问题。因为对方明显年轻了许多。自圆其说地解释:因为是在梦境中,才可能会有这种事。变年轻的女服生一脸讶异地看着我问:

  ——您怎么会在这里?

  心想这句话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我一面回答:

  ——我在这里上班,我是园丁。

  女服务生点点头,说:

  ——所以您应该对植物很熟喽。

  咦!这味道……我发现此时飘来的味道,就是日前挖到的球根植物开花时的香气。仲夏夜梦中的香气,晚香玉(注39),为什么此时会有这香味呢?算了,反正是在做梦,这点事又有什么好追究的呢。

  ——还算可以啦,毕竟是我的工作。

  ——有件事从以前就很想问。

  ——哦?

  ——我可以请教您吗?

  ——请说。

  ——在我们乡下,这个叫做……

  女服务生指着脚边的车前草(注40)说:

  ——青蛙草。

  ——嗄?

  ——您知道吗?

  ——不,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听到我的回答,女服务生脸上瞬间蒙上一层阴影。那表情就像是直觉领悟到自己居然笨得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没什么实力的家伙上,试图寻求无解的答案。但也因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