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红女水灯(一)

  说毕了话,俩人都沉静了。站在水的一侧,相背而去的是那满街游人、花车,两相对比,一动一静,一水一火,极有兴味。那一边,豆蔻女子身着紫衫红氅,鲜妍活动,与另几个姑娘同游,说一回,笑一回,推一回。有那少爷摇着扇,偷偷在女子身后圆睁着眼望,却不敢上前造次。

  宫桥看着喜悦,温香拂脸,只觉阜盛繁华之永京,极耐人品。

  徐佑倧看她喜欢街市,“可真的热闹了。明明出了正月的,最后一日了,还这么红火热闹。我怕这些东西,平日偶尔府里赶个大生日,或者王爷生日不得不去的,都是这般热闹。吵的人脑仁子疼。”

  “太热闹吗?府里萱丽宽敞、金翠壁璜之处撇过不提,临街的月里阁,甚是有趣。我那日在府中闲游,发现月里阁高度甚巧妙,大约是有五丈?再高一些,从府里苑亭看月里阁会太高了,一点不小巧,不和月相配了。再低呢,在月里阁上又看不到最繁华的东市街。这回可是知道你们徐家是赏玩之翘楚,乐活之大能了。”

  “是啊,你也喜欢月里阁?我娘就说,最爱抚着月里阁的楼窗,向下观赏。”

  宫桥叹道:“老夫人雅兴。可是我总觉得,花灯罗列,街市繁华,固然好看,可是家中看游人,又有点不够热闹了。百姓总以为有了钱财便是一切,钱才够多,就够热闹,这是假的。深宅大院的富贵,还就像是坐在楼上看灯节,火树银花,却像个戏台子在唱那飘飘无根的戏,又或者像我们天上的神仙被百姓参拜,隔着一层。再好的车子,再好的月里阁,也不如实实在在这街上用足踏着青石板,闻一闻这市井气。还是像我说的,那柔和温煦,比锣鼓金银的虚热闹,实在的多。吵嚷也有一点了,可是这街市上热闹和府里,却大相径庭罢。”

  徐佑倧说到:“照你这么说,徐府像个圈起来的戏台了?也不无道理。老太太就总说寂寞,说你来了,还能陪着说说话,她心里宽松许多。像你这样,小时候定是有一群伙伴,在小街巷弄中玩耍嬉戏,过得很快乐吧。”

  “我那时候只爱读医术,没什么朋友的。”宫桥笑笑,“你说这话,显得孝顺的紧,知道老祖母寂寞,要人陪着说话才宽松,还远远离开,自己去霄鸿府里待着,过小日子。你怎么不去做这个陪人说话的好人呢?现在又说这个便宜话?都让你说了,谁许你占两头啊。”

  “那有什么矛盾?徐府是神仙寂寞富贵,我自己建造一片实在。在那迷离惝恍的热闹戏台上活久了,越渴望实在说话作伴的人,而我知道在那里我总得不到的。”

  宫桥点点头,“却也是不容易。”

  “你住久了便知道了,在徐府里啊……”说了半句咽住了,徐佑倧心知自己这话说的不对了。

  宫桥就快要回宫府了,不会一直在徐府里住的。他们俩心知肚明,宫桥的说辞,时不时的在徐家住,全家也依着不说破,只是哄刘老太太的,不可能是真的。

  宫桥不会一直在徐家住的,宫家的十代唯一独生女,怎么会在他人家里住呢?宫八晋回了永京,药阁之兴起恐怕会落在宫桥身上,她往后便只有忙碌了。从宫桥自己的意愿上,曾被徐淐径如此对待,又被自己怀疑,心意上也不会长住徐府的。

  徐府不住,霄鸿府呢?更不可能了。

  徐佑倧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丝落寞,不知怎地记起了之前一次,在霄鸿府里吃晚饭,有一道奶油松仁长卷儿,自己不愿吃,甜腻腻的,却看着“孙喻雪”两眼发直,好似很馋一般,他直接递了一盘子去对方手里,满屋子的丫鬟都很诧异,丫鬟同桌吃饭,少爷给丫鬟吃,这都不符合规矩。“孙喻雪”虽大家惊讶了一瞬,也不管不顾地,夹起吃掉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忽然难受,这盼望一旦生根,就刹不住了,他希望宫桥能时时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像那时候一样,时时相聚。可这完全不可能了。

  “往后仍是能去看的,如今我们成亲戚了嘛。曾外祖母那么疼我,我怎忍心认了亲仍让她独自一人守着空屋子呢?”宫桥不知道徐佑倧心里所想,按自己想的便说,“郑家两位魔头怎么还没回来。再耽搁下去,该放花灯了,我们总不能天黑了再回吧?”

  “怎么不能,我今日出来,便是能保你们多玩儿一回。子溪实在太爱玩儿了,也不知道以后出了门子,还能这么玩不成。”

  宫桥若有所思,徐佑倧讲这个是突然兴起吗?还是和她那日听到徐凌皙要相亲的事一样,这事儿徐佑倧也听到了?也是,连自己都知道了,徐佑倧作为徐家位置极高,掌握家族话是的人,他该是早就知道了。

  “嗯,既然要坦诚相待了,你又提起这个……那我说一件事,你要是知道,也在规矩之内的话,可以答我么?”

  “什么谓作规矩之内?徐家女孩儿的规矩?”

  “徐家做姑娘的规矩,也是舅舅与侄女儿之间的,什么都算上吧。我生在乡野之间,确实不懂。若是不妥,三爷尽可以教给我。”

  “那你说。”

  “据说初三那一日,有一场大戏,那戏,有人是去听戏的,可却也是被看的,是也不是呢?”宫桥说的隐晦,可徐佑倧一听当然知道,日子初三,戏台,被相看,说的不就是两位王妃娘娘为王世子相看的事儿么?她怎么知道的?当真也要去?

  徐佑倧大吃一惊,“你怎么也听到了那些?”

  宫桥大方坦承:“这话听着,你还真知道啊。只有我们不知道么?益于我爱好偷听的习惯又发作了呗。那日我闲极无聊,去找徐大小姐说说话,没进门却听了一嘴大太太和大小姐说及这事儿。心里觉得不妥,也没敢多听,就走了。所以你能答我么?你知道的便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