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哎,那个,你慢点啊!先回来!”郑子泓慌忙叫着,出了口才想起女孩子的闺名决不能在大街上叫,又吞回去,快步跟上,可郑子溪灵活地紧,跑得很快,眼错不见,溜进一个卖糖糕的摊子和一个卖风筝的摊子中间不见了。
两人一跑一追地看不见了,留徐佑倧和宫桥在原地。徐佑倧只作看一旁的烧饼缸子,背过半个身子,拿眼睛一溜宫桥,可宫桥双目炯炯,乌溜溜的眼珠眨也不眨,正也在看他。
“暗闻歌吹声,知是长安路。”徐佑倧暗暗地觉得不自在,随口吟道。
宫桥不禁噗嗤笑了,上下看他一圈儿,“三爷今儿素衣大褂,手中古扇轻摇,真也应景,只欠那醒木一拍了。这定场诗作上了,不是现成的说书人吗?在我的记忆里,三爷似乎是武状元来着。”
饶是徐佑倧心中莫名紧张,却也被逗笑了,接了一句,“还好,后来你再没叫过舅舅了”。说完才发现,与宫桥所言八竿子打不着,他心里慌忙,只能说出这一刻心里所想了。
宫桥想笑又觉得不要笑,“哦”了一声,“我们得要去赶几步,找他们么?”虽说如此,站着一动也没动。
徐佑倧也不想去,“若非我们在原地等着,他们也难找我们,算了,就靠边儿一点站着,等他们吧。”
恰巧他们二人站立处是一座桥,桥再岔路而去就是一条小河。这一节便是灯笼街庆典之受人追捧处——放水灯。到夜里南门灯笼全部点上,夜被照亮如白昼,才是盛节妙处。
因而一边儿是热闹的街市摊贩,一边又有水流河折,两人站着,在岸边上多耽搁一会儿,也不影响街上攘攘人群。水很浅,一条无名小溪流而已,却有水禽从远处划水而来,妍羽文彩,金翠色,近似于野鸭的水禽,两个一对,阳光晒下静谧美好。
两人相对而站,只觉面对面有些脸热,微微侧了半身,都无言语,皆在心里感叹,那些欺瞒、苛待,发生也不过半月而已,好像前尘往事一般,都未发生一样揭过去了。谁都不愿提,两个唱戏的人在台上共演,各施了本事。
一刻无言之后,徐佑倧缓缓开口了:“这几日在府中可忙?”
宫桥笑道:“能有什么忙得,闲散小姐而已。除了陪伴曾外祖母是常日,各位长辈都待我极好,以往的我那些事儿她们也都乐意听,谈谈讲讲地也就过了。”
“贵义父母怎样了?”
“一切都好吧,只是顾不得去看他们,等我不日这边儿的事做完了,就能回去看看他们。我爷爷讲说,要父母搬来宫府同住,我是乐意了,爹娘虽高兴我找到了好归宿,在这事上他们总觉得自家就是自家,绝不会去住别人家。”
“嗯,”徐佑倧知道,宫桥言语中虽满是宽慰,可在宫府、徐府、孙家三者之间辗转沟通,没那么容易,宫桥必然是做了些手段的。她还不能理清自己身世,却已经担上了宫家和徐家大小姐的担子,实也不容易。
三天后是初三,徐佑倧听得的看戏相亲的日子,他极想问问,忍住了。
“你脸上总有些疑惑、不安一样,有什么想问吗?”宫桥笑笑,自己提出了。
徐佑倧心想,你哪儿会知道?可他的心事无法出口。看他半晌无言,宫桥低声问道:“看来你是不愿提及那日之事了?”
那日?徐佑倧诧异,哪一日?
宫桥认真道:“那日我在徐府被囚禁之事。”
他心里倒没想着那事儿,注意力完全被转走了,心下有些赧然,此地无银道:“那日的事,我做错了。无论是为什么,总是我错的,这我无可赖处。自从你变成了’你’,这些日子我心里颇煎熬,只想着被骗了还是怎么地,从未从你身世上想起,最不易的人只是你。但是,我们两个都不该提起。”
“我不是要你认错的。今儿其实……我便是想解开这结。我知道,三爷虽口中没有说,脸色上在说。谁也能看出来,你那些疑惑没有过去,仍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便是你说你错了,我还是想要解释一番,即便你此时看不懂情形,想不出一个缘由,却仍觉得此事多有蹊跷。我能保证告诉你,我的确是宫家的女儿,义父母细细地告诉了我,爷爷跟我讲得很清楚,他的下属更是多年来找线索中跟随着我,了解的很清。我自己也相信,我就是宫家的女儿。至于杀死蔺力那些无稽的指控,那我便不解释了,实在可笑。你所认为的蹊跷之处,真真儿逃不过一个巧字。无巧不成书,事事这么巧,何必一定要什么缘由?”
她转向徐佑倧,看着他的眼睛,笑颜纯净,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笑,也是一种放下心防的笑,“人世间总离不开事与愿违一说,你此时想求一个答案,二太太想求一份安稳,义父母想让我回家避祸,通通都是心愿,凭尔愿起,便有可得、也有不可得。哲人说过,愈是想要的,偏偏不可得。可是我,连事与愿违的念想都不配有,我从一开始,便无愿了。既然无愿,只有可得,没有不可得。不论你此刻或未来怎么想,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如果你非要听到一句话才放心,那……”
徐佑倧抬手,打断了她,“自从你变了回你,这伶牙俐齿,倒是第一次见。我还想呢,不知这一世还能再听一回教训不了,今天又听了,却怪顺耳的。但我已经不要听你这一句解释了。我说真的。”
这话倒让宫桥愣了一下,“为何呢?你这麽说,便是已经相信了我?”
徐佑倧避过了问题,但认真道:“往常那些,不管是你做的,我做的,还是我做错的,在这儿我一并陪个不是。其实你有什么想说的以后尽可说,不用避忌我,我也没什么紧要问的了。说话无忌,行止有心。从今日聊过这一场后,咱们可歇了吧。过往那些事,再不用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