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倧柔声宽解:“婆婆,让您如此纠结辗转,必然是极为重要之事,我还没有要睡呢,您请慢慢说罢。”
林婆婆脸色在灯光下惨白,颤巍巍地,絮絮地道来:“徐家大宅,这一座重殿雅宅,这么多年来,那些秘密呀,像花园里每春必生的野花野草,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一桩半件……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可到了秋天,冬天,统统都是会发黄死去,一把火了却,被白雪皑皑掩掉的。我老婆子即便深谙其道理,心底下积攒的那些鬼影梦迹,让我夜寐无安。我太清楚了……太清楚了……可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就是想要追随几枚草叶,几朵干花而去,将真相寻个清楚。想也想不得,说也说不得,忘也忘不得。”
林婆婆深夜而来,长篇大论,句句是让人周身冷浸浸的话,徐佑倧感到十分惊惧,又十分好奇。林婆婆又说什么秘密,什么真相的,暗合了他的心事,他又心生希翼。徐府里的旧事,不告诉他的实多,林婆婆会不会知道呢?
“人死若灯灭,谁都知道。可是老了老了,却愈发意不能平,始得信奉魂灵有怨则回,死而还阳之术。”林婆婆缓缓地说,“实乃荒谬之言,老婆子也知道。可我实在想不透……太像了……那真是太像了……不得不往别处想,她死过一次了,又活了来,那么这一次再回来,确实也是可能发生的,不是吗?”
“您是说,有人死了,又活了过来?这更加是无妄之谈了,人死了便是不在了,怎么会回来,还是两次呢?”徐佑倧疑惑道。
“有这么一个人……一位小姐,样貌和我认得的那一位好像,真是好像。”
“人死不能复生,婆婆。仅仅是两个人长相相似,也是常有的事。或许您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个人,日久天长下,便混淆了吧。我知道您是希望故去的人能回转人世间,但是这……”徐佑倧道。
“是啊,我也愿这么想。毕竟人去了,面貌总不会往年轻改转了吧。就算是鬼魂回来了,也不会反而比前世小了几岁的。那么就仅仅是相像的人了。”林婆婆又陷入了深思,长叹一声:“爷说的对,那必然不是了。我没有希望故去的人能回转人世间,那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过去的事情了,能改变的当时就已经改变了,到了现在,已经是毫无希望的了。三爷,老婆子耽误你时间了,这就退下。这么晚了,爷也不要再煎熬了,早点睡吧,小心忧思太过,伤身呐。”
林婆婆语焉不详,就要离去,徐佑倧却语气婉转了些,因为那定是一段让婆婆痛苦忧伤的过去,一个极重要的人,他不能说的太决绝,能解劝几句也是好的,便柔声道,“您知道,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对我说的。死去的人是谁,是怎么一回事?”
“三少爷莫嫌老婆子牵七扯八讲不到正题。就连我自己问这些……都自觉荒谬不成言,”见徐佑倧坚持要问,林婆婆重重地说出口,好似给自己鼓足勇气一般,吁了一口长气,“孙喻雪姑娘,就是府里新来的丫鬟,她长得特别像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早就死了很多年了。不可能的。人都去了,哪还会回的来呢。”
徐佑倧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轻声问道:“原来您说的是孙喻雪。婆婆说她像谁?”
“像一位故人,”林婆婆迟疑了,眼角的皱纹在黑夜灯柱映照下,深深浅浅,她年纪大了,阅历想不显都不得,可是今夜的语气温柔,深思远嘱,好似突然跟随记忆年轻了二十岁一般,“对了,今儿我来府里,又没看到这个孙姑娘,问了两个人都是待说不说的,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徐佑倧摇摇头,“没有,只是她现在不在霄鸿府。您先说您认识的人,同孙姑娘很像,哪里像呢?”
“那双眼睛,圆溜溜机灵的样子,初次看见我并没发觉……三爷,您必然是糊涂了,听我慢慢从头说来。”林婆婆定了定心神,看徐佑倧一脸认真,并不觉得自己在说昏话的样子,有了几分自信,说道:“我老婆子在这府里也久了,从那时候服侍你大爷,大姑奶奶,到后来服侍三爷,跟三爷来了霄鸿府,这么多年也算是家里的老人了。如今人老了没有力气,又承蒙老太君,主家人们看得起老婆子这些年的苦劳,给了我拨了地方养老,实在是承蒙主子的恩典,主家对我这么好,故不敢不分外尽心。如今平日闲了,也能时时来看看爷的起居进食好不好。上个月我来府里,在廊下我就与那姑娘打了一个照面,她很礼貌地安了一安,就觉得她,眼熟。后面她离开府里了,我细细再一想,我惊觉她竟是像谁……很像以前我认识的一位小姐。”
徐佑倧心里清楚,那是像徐青。林婆婆不会说谎,误打误撞之下,竟然为他解决了一个横亘心底的谜团——孙喻雪,即是现在的宫桥,面目之间像徐青,林婆婆是府里的老人了,早年没准儿也服侍过徐青表姐,那便是侧面坐实了宫桥的身份。徐佑倧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自然就更加感兴趣,他想引导林婆婆说出些话来。
而林婆婆似乎沉溺在了回忆里。“真像啊,很像以前小姐……啊,那是以前永京城贵族的一位小姐的样子。你不认得的,同徐家不是很熟悉的……和我们无关的……,性子柔婉,骨子里却刚强,知书识礼的千金,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可惜……可惜多年前就死了,那时候还好年轻,听者无不扼腕的。很多很多年了。”林婆婆眼睛湿润了。
徐佑倧心想,这不就是说的徐青表姐吗?为什么林婆婆不直说是徐家小姐呢?
看来徐青以前的事在徐府里真是一个禁忌,以至于林婆婆不便于承认那孙喻雪便像是徐青一样,只肯说那是一个与徐家不认识的贵族小姐。为什么是个禁忌呢?自己需要骗一骗林婆婆,来引出更多的真相吗?
可是看林婆婆在昏暗的灯下浑浊含泪的眼睛,徐佑倧实在不忍心,打断了她颤颤巍巍的话,“您说的没有错,她是像的,孙喻雪像一个人,并不是死人还魂,也不是什么巧合。我知道像谁,您说的,是徐青表姐,对不对?”
林婆婆闻言不寒而栗,额角渗出冷汗,湿漉漉的,手失去了温度,不自觉地颤抖着,直至不听使唤了,微微喘着气:“什么?你知道……你知道这些?”
“是的,婆婆,您听我说。不必怕,也不必隐瞒我,我都知道了。我同您讲,徐青表姐的确死了很多年了,您刚才说的我终于听懂了,您以为她回来了,是不是?不是的,回来的人是她的女儿,便是宫府的孙女,我们徐府的郁方公的亲曾外孙女,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