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公子福气(一)

  徐凌皙飞霞上脸,表妹的话字字入心,她心里活动,低头无话。过了半晌,“你说的也未尝是错。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便是我看上他也罢,没有看上他也罢,都是不可能的了。我怎么能自己择选夫婿呢?对方又如何能瞧得上我?”

  “不,你不该这么想。凡事要往好处去谋,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不能全推给命运两字。最紧要是,如何能让酆大公子知道你的心事,或者不知道也罢,如何让他能够向徐府来求亲,然后确保求亲顺顺当当,被徐府接受,让你在做了侧妃之前,脱离掉。”

  “不是我不愿盼不愿谋,你说这话,也太离谱了些。哪一条都是空白,怎么去做到?我爹一心要我变成王妃了,突然有个人来求亲,他怎能同意?他的整盘计画,不就成空的了?不可能的。只要有他的意见在,哪有人能中间阻断我进裕王府的事呢?”徐凌皙摇摇头,满脸的悲伤。

  “我方才都说了,事在人为。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你只要诉我,你有心脱离就是了。”

  “那当然!我今日把事情都说给你,还能是撒谎不成?我是死也不愿进那个地方的!”

  “别忙,便好好活着,说什么死呢?让我慢慢想想这件事。”郑子溪思索道。

  翌日。

  永京城内,天色熹微,柔风渐温,勤谨的人家早起生火起炊,几缕烟尘袅袅淡淡。才卯正初刻,宫桥便起了身。栀子捧了皂水牙粉来,一一洗漱装扮毕,随便饮了一盅补身乌鸡元参汤,吃了半个雪花卷酥。今儿事情极多,顾不上好好吃早饭了,不得不早早出门打算了。明日便是宫府宴请的大日子。要周全热闹了,准备便少不得完全辛苦。

  宫桥起了,宫府的一众负责下人也忙忙集合,各领了使命去了。

  这边儿她看着婆子、丫鬟扫地,并擦抹桌椅凳杌,预备干净台子。只见七琴带了一个人远远走过来,也没留神,走近了说:“宫姑娘倒忙得紧。”

  语声熟悉,几分戏谑几分熟稔,那来人竟然是徐佑倧。

  “三爷?这一大早的,三爷怎么来看我,”宫桥很少听他叫宫姑娘,也笑了,“有何贵干?你才是大忙人呢。”

  “明儿宫府宴席,知道你忙,又没请我们,今日不请自来了。今日我有点事在京郊,少不得要一早赶去,可是又有句话同你说,就来的早了。”

  宫桥笑道:“倒不是我不请你,头先一早我可就写了帖子亲自说明了,这一回不请亲戚,都是些祖父的旧部旧友,让我在长辈们面前露个面,教导我的。”

  说话间,一个叫蔷儿的丫头过来,“小姐,那些高凳子要搬来。可是找不到都在哪里放着呢?奴婢刚才去问李管家媳妇,李大姐说了,说外头的恐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起来的拿下来使一天。但是来请小姐示下,还是要开阁楼,还是就着现在的物件摆摆。”

  宫桥道:“要拿的,不如一齐拿出来,也别凑合了,爬一趟得了,那你叫上他们三个去搬。对了,那屏风我看着都不好,一会儿把收着的那架凤彩坠珠佩环屏风也搬下来,摆着好看。这钥匙给你,你们小心进库房,妥善搬下来,别摔坏、磕碰了东西。”

  宫桥命蔷儿拿钥匙上去开了观春阁的阁楼,自己站在下首看,徐佑倧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一同站着。小厮婆子们一张一张把高凳子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一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

  宫桥边看边同徐佑倧解说道:“以前不知道,管家竟然是这般的麻烦的。旁的不说,你看搬来搬去,东西一大堆,实在是没趣儿,又不得不做。今日需要将一切的酒饭器皿、用具炉灶、杯碟茶器、几椅凳杌都搬出来擦拭净了,还有……哎,我不说这些繁杂事情了,三爷还有急事不是?有话说,说什么?”

  徐佑倧看着她威重令行,俨然大小姐的样子,又比在徐府时候轻快爽朗了不少,心里嗟叹,笑道“不方便在这儿说。”

  宫桥微讶,笑道:“那你等我会儿。先把这个搬完了,叫他们吃饭去,我同你去找个僻静地方说,可行?”

  徐佑倧点头答应。

  不想日头才出来多一会儿,天色就又变了,明亮的光线过渡到柔和清淡的昏晦,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霖脉脉,阴得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春海棠,更觉凄凉。空气中颤抖着清淡的芙蓉色调。他们在廊后的院子向后山的路上走了很长时间,走到少有人来的后山半腰,那里有一处纤小的遮阳亭子间,两人在亭中坐下。

  两人走了许久了,宫桥不禁问道:“到底所谓何事?须跑这么远说。”

  徐佑倧才停步,同她讲了一段事,“好罢。我刚知道一段事儿,就从昨晚起。昨天晚上……”

  霄鸿将军府,房中,鼎内那沁人心脾的安息甜香已点上,正是从宫桥处得来的香筒里的最后两星香块了。

  天长夜迟,徐佑倧差不多也该睡了,却一直睡不着。推窗一看,皎皎月色下东南角上一株海棠结了骨朵,比前几日看时开的更盛,大不一样,大约两三日后便能赏玩全开的海棠了。纵然徐佑倧以武客自居,也不禁承认,这一切形成的某种气氛,丝丝温馨,吸引着他。正当他掀开床帐打算睡下,“哐哐”两声轻响,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徐佑倧打开门一看,“三爷。”一位慈祥的老妇站在门口。是林婆婆。“定是奉了祖母的指令,又要来嘱咐自己什么了,”徐佑倧心想,轻声说,“婆婆,怎么了?我累啦,快要歇息了。”

  林婆婆一言不发,缓缓坐下。徐佑倧忙取了一件大毛垫子,给林婆婆垫着腰。“谢谢哥儿。”林婆婆一笑,褶皱苍老的脸上挤出一分笑意,却更显出凄惨悲伤的神情。

  这可不像她,林婆婆一贯是最疼徐佑倧的,见了他只有眉开眼笑。林婆婆是服侍徐天虹、徐淐径的老家人,徐佑倧是她看着长大的最后一个,徐佑倧同林婆婆说话总是藏了几分撒娇,是他同其余任何人都没有的。

  林婆婆从他小时便由徐老太君派给他,徐佑倧的衣食外出一概是她照料,到徐佑倧长得大一些了,无需事事照管,除了跟随徐佑倧的两个小厮之外,从不喜欢丫鬟近身,便是由于从小被林婆婆照管着长大了,丫鬟反而不习惯。

  徐佑倧大了,林婆婆亦老了,老太太准她自去养老,还赐了足有五间房子的一处宅子,这是一般家人没有的荣耀。离霄鸿将军府不远的,要她去住。可林婆婆习惯了在徐佑倧身边,还是跟着他一直在霄鸿将军府,自己家倒是很少回。

  “婆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祖母吗?她不舒服吗?”

  “不是的,爷。这件事要说不知从何说起,但是我想了很多很久,一定要问问清楚,也必得问你才行。我知道你定是累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