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重足一迹

  没有一天不去想当年的事,想徐淐径犯下的那些罪行。

  船上种种她以为是迹象的言语、线索,也一一落在过纸笔上。宫桥又怕落了痕迹,被人发觉,总是划划写写,甚至创造了自己的一套记事方法,尽管如此,仍是写满一页纸便不忘立刻烧掉灭迹。

  在这日日夜夜的忧思中,她渐渐想到了一些事,为什么徐淐径会杀死母亲,害爹爹,虽然想通了一些事,却累积了更多疑窦,只好未来一一查证了。

  宫桥作为孙喻雪长到十三岁,寒来暑往之间,已经过了七年。她的性格,已然大大改变——

  作为前世的宫桥时,隅居外祖家,那时她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为嫁人和做个乖女儿家两件事左右,从无痛楚,更遑论迷惘,身世、父母、朝堂,深深想去的这一些事,通通像是隔在屏障外的、另个人间一般。如今想来那自然是逃避,却也无法可解。

  那么白天的事呢?似乎被那人看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认得了自己一样,不由得从心而外的惊惧起来。

  回想一下上一世,徐佑倧是比自己大六岁,今年十九,那就已经中了武举,盖了小将军府独自去住了。应该对自己的计划没什么阻碍的,以后总该小心,少碰到他就是。今天和他一起的是诚王。诚王啊……

  必然是的,他不认得自己的。

  只有自己重生了,徐府里的任何人,包括徐佑倧,必定是头一次见她。可是实则如何?她心中打鼓。怎能始终保证不暴露呢?要做大事,怎得头一开始便这般胆小?还未进徐家的门,先就怯了?那还得了?险恶与未知,只要进入徐府,始终是存在的,而宫桥,反思自己是否准备不足,贸然进入徐府,是否太自信和大意了。

  不过啊,这趟无意中碰到徐佑倧,也算是“夜下忽敲门,”警醒了自己,从这一进,便是全然不同世界。往后要遇到的,一个都不会少。躲也躲不过的,不如即去。

  宫桥轻声对孙喻雪说:“侯门似海,复仇恰如露皠落复,这徐府,你终于又回来了。”

  只是,徐佑倧对于她,恰似是深秋里的寒风一样,是她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只要经过他,总能联系到那些可怖的重重叠叠的往事。也恰如寒风起,便凛冬至,他是一个启子,更黑暗的人和事在后头等着她。

  如今在洞穴里,孙喻雪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再次踏入徐府大门前的晚上。也想起了回忆中很多事情,那天的船上。

  那时的自己,也就是宫桥,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因缘巧合,由他送了自己最后一程。

  一个月后,这位徐三少爷,重伤,受不知名神秘敌人追杀,生死一线,若是因缘巧合怎么办?难道这是自己送他的最后一程吗?

  会是这么巧吗?

  “我有预言能力。”她一边这样对徐佑倧说,一边在心里怀疑。重生一回了,却还是任由自己进入阽危之域。宫桥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去做。

  应该抛弃这一对麻烦的舅甥吗?其实严格来说,自己还是郑子溪的表姐——只大一个月的,虽然亲缘甚远。和眼前这一位同样是远房舅甥关系。

  作为孙喻雪,她日日忧思,性情固然稳重平和,却几近匮乏无趣;也未有豆蔻少女的贪玩或羞怯,仅有心底深处的熊熊复仇火焰烧的她内心深深浅浅的沟壑,阴霾重重,敏感多思,时常愤懑。

  复仇的愤懑,隐在她表面的稳重之下,孙立、张喜仪两夫妻面前自然是瞒得一丝不漏的。其实也无需着力去瞒,细敏的心机,圆熟的处事,宫桥不会用在义父、义母身上,她只愿在他们面前永远扮作单纯。

  她不愿承认,内心深处,她的恐惧,是牵累善良的、爱她护她的义父、义母。虽然宫桥认为,报仇必定不计一切代价。可是隐隐地,她希望义父义母两人能够安稳一世。这是宫桥本性。即便做了孙喻雪,性格大改,只这一点底色,仍是存了下来。

  也是这一点底色,让孙喻雪决定,救徐佑倧。她与徐淐径的仇,是要杀了他,拿走他的一切荣耀和官位,不包括第一步就结果他同父异母的幼弟。

  徐佑倧勉强笑了一下,恍惚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知怎的,我们这样子说话,你不像是在徐家那样,似乎……似乎有个面具,摘下来面具。你同我说话的样子……很是熟悉,却似乎有种感觉,感觉我们已经是认识许久了。”

  “今天是大郇五十一年。冬,十二月二十三。”孙喻雪轻声自语。

  “什么?”徐佑倧微弱地问道,撑不住湿冷滴水的墙,一只手撑到孙喻雪身上。

  “今年是大郇五十一年,十二月。总之你别问了。别说废话了。我们想想,怎么出去。”

  “你让我坐一会儿,坐一会儿我看能不能再提一口气来。有什么我能吃的药吗?我相信你还有一些的。”徐佑倧甚至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冲她挤出了一个笑意。

  可孙喻雪笑不出来。连个回应也欠奉。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

  郑府中。

  郑佩与徐天虹在厅中焦急万分,踱来踱去。徐天虹拿着一个帕子,早就将眼睛擦得通红了。

  郑佩一向古板稳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这会儿也脸色铁青。

  女儿不见了。

  厅里丫头小厮跪了一地。徐天虹的贴身丫鬟急地跟着她满地转,一边拿着茶劝,“太太,别急。小姐一定没事的。喝口茶润润。”

  地上一个叫红缵的丫头也说道:“小姐不会有事的,太太,太太您小心身子!兴许……兴许小姐只是贪玩出去了。”

  “就是你!你还说?要是子溪找不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该打死!”原来那是郑子溪的贴身丫头。

  “去市集上找过了吗?没有?”

  “没有,夫人。”

  “她爱去那家茶馆呢?饭馆呢?都没有吗!”

  “没有……”

  “两天了!一个女孩儿,丢了两天!你们一个个地……”气得徐天虹连话都说不顺当,直捂心口。

  “她是不是去谁那里了?你们俩是不是知道什么!?”郑佩细思许久,指着红缵问道。

  跪着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一个涨红了脸,一个看着另一个,微微摇了摇头。

  郑佩看见了,喝到:“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瞒?你们小姐都说了什么?恐吓你们不要说出来?威胁你们什么?现在不说,我就报官了!就说你们联合奸人,绑架了郑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