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另有所

  宫桥愈说愈是激动,“或许三爷以为我是假冒的?想让我证明我曾经是我,或不是我,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当年的事,小女子如何得知?我是被丢失的,虽然老天有眼,给了我一对疼爱我的养父母,可是这其中辛苦,或许不是你可以臆测的。回复身份的这些日子,我仍一闭眼就看到爷爷痛楚的神情,曾祖母老泪纵横的脸。我姓宫,不姓徐,不过是应了亲戚情分,暂住而已。如今你毫无根据,却臆想了数个不通的故事出来,亏你说得出口!你话说的倒精致,什么莫名其妙,不就是想要我的证据吗?若要证据,问我的爹娘最清楚,可是,他们辞世了!或许三爷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回徐府便是另有所图?那我有什么可图的呢?”

  宫桥戳穿了徐佑倧不敢明说的心思。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虽然此时是隆冬。这便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在此之前,徐佑倧认为这命案的确与孙喻雪有关,是基于她背后有主使的考量,他从不认为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有能力策划整个事情,包括杀人、失踪、污蔑。

  可是还没等审出来主使,孙喻雪摇身一变成为宫桥,她的背后居然站着徐家。查了老半天的人,突然成了自己的表外甥女儿,这实在是让人心灰意冷又摸不到头脑的事。

  徐佑倧自己也去查问过了,宫八晋当年被迫离开永京的原因,是接到了国主的密旨,勒令即刻出发,永不能回朝,至于去哪儿,乃不传之秘,至今无人知晓,自然没能探问出来。

  宫八晋离开之后,徐青也死了,不知怎么地被仇家劫走了孙女儿,如此便失去了踪迹。奇怪的是,徐府这边竟然没人知道,只道是徐青死了之后,说是女儿也随之而去了。这丢失的女儿便没人再找,都以为是死了,只有宫八晋的老部下一直在寻找,终于在上个月,还是得益于孙喻雪进入徐家,才被那两个老部下注意到,查询了身世,正对的上。

  孙立夫妻那里徐佑倧也想办法探问过了,的确是七年前捡来的,从山匪手中救下,正是严丝合缝。最可疑的莫过于徐青死之后,宫桥是怎么被人忽略了,以至于徐家这边没人去找。当年他年级还小,这些事自然是不知道。徐佑倧想,最了解的莫过于两位大哥,可是他们两人竟也全然不知,只说宫家有人说这个女儿跟随宫八晋离开了,死在路途中。

  徐佑倧总觉得这里边隐隐有哪里不对,却找不到那个不对的中心点。经孙喻雪这么一质问,完全站不住脚,徐佑倧慌了,“我并非是针对你,你是宫家的大小姐,定然不是假冒的其他人,这我并没有怀疑。可是,七年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不好奇吗?为什么这一两个月,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并且很多都与你有关呢?若整件事情里另有隐情,有人透过你对宫家和徐家不利,那便是你完全没法预料的。如今提前告诉你我的担忧,若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也能提个醒儿。”

  宫桥微怒道:“不必说漂亮话,我不需要你的担心和保护。你如此说,还不是换汤不换药,就算我不是凶犯,也同凶犯有关的,是这个意思吗?上一次我相信你,结果也不怎么好。我们之间说话,其实你我心知肚明,是如同博弈,从相识之初到今日,从来也没有简单、坦诚地说过话,不论哪个时候,你我身份立场总也呈对峙之势,竟从未更改过。或许你我之间,便是如此不愉快的,只能如此,也是一种命运了。”

  徐佑倧听着话里,不知怎的感到一种宿命的悲凉,他沉默了一会儿,真诚道:“我不想探听什么了,也不想再怀疑、查找什么了。以往是我做错了。你我对立,并非我本意,却一直如此,实在也非我所愿。从今而后,我待你便像子溪一样,一家子聊聊天,不再互相提防探问,你看这样如何?”

  徐佑倧心中又悔又窘,自己说的话是有探查的意思,但真的并非是恶意。知道这姑娘敏感多疑,又是刚找回了亲人,说的每一句话尽量都战战兢兢,怎么还是不注意,戳到了痛处呢?

  其实,宫桥的愤怒,也是有意为之。她故意如此,是为了试探,徐佑倧究竟知道自己多少事情。这么一怒,反而吓住了对方,这样的愤怒不会是无辜之人做得出来的情绪,能旁证自己是清白的,唬住了徐佑倧,往后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伧秦,你去过吗?还记得吗?”徐佑倧自顾自地,真的谈起天来。

  “完全不记得了。”宫桥干干地答道。

  “我去过两次,但是还是很小的时候。四岁一次?五六岁又一次。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我跟着娘和大嫂,常常一起去看徐青表姐的。后来,我大了些,闹着要去,便不肯让我去了。也不肯再讲伧秦的故事。小时候觉得我听不懂的,大人们总跟我讲,可是奇怪的是,总归我都记得住。奇怪的很,我很喜欢伧秦那片地方。”

  徐佑倧找了个地方坐下,说了下去:

  “在我印象中,伧秦是多山多雾的,清扬寒冷的,朦胧的。如何形容呢?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两句诗恰如其分。那里兵器多,人多,书多,每次去,都有好多好多人和我玩。”

  宫桥心里撞撞的,又是疼,又是暖,只低着头,半晌答了一句,“或许我会去,亲眼看看,小时候没记住的家,是什么样子。”

  徐佑倧微笑道:“当然,宫八爷回来了,国主赦免了,伧秦山会再开的。你一定能再去看看以前的家。说不定还能恢复一点小时候的记忆。”

  “或许有一天罢。也许你也还会去的,那时候看了,可以印证印证,与现在的印象是否还相同。”听在宫桥耳朵里,徐佑倧极力要冲淡屋子里的剑拔弩张,其中善意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的。她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