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深夜行

  徐佑倧临行前,徐老太君特意叫了他去,一力指他去押送,又叫必要去了伧秦,查了缘故再处。

  徐老太君红着眼睛,“这丫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若说她杀了人,我是到死都不信的。可是其中又查不出半点纰漏,我老太太出力做主,说她是受人构陷的,能行吗?死了我的大孙媳妇,这家的掌事命妇,族长之妻,出这个面来,包庇下这孩子,实在是与徐家家法、道常不合。”

  老太太与宫桥曾外祖母刘老太太一向和睦,合府里唯独两个老婆子还算疼宫桥了。

  “可是祖母,这事儿若是报官,能否……”

  “这么大的丑事,绝不能报官的。且不说徐家满门清誉经不起外边嚼舌头,宫桥丫头的身份,那怎么……你还不知道,宫八晋那个老疯子,失踪几年间,生出多少故事。我们徐家走到四代,基业早就……经不起这白蚁咬噬。”

  “可是为何要我走这一趟呢?”

  “命妇死了,这是大事,族中事务,出面的总得压得住身份,难道主事的便是个管家就足矣?说出去名不正言不顺,受旁族诟病的。你就应个名儿罢了,路上一切打点,派了贾管家、马管家、钱管家三个,都能为你办妥帖。你二哥不方便去,周氏生了重疾。总不能你大哥去,死的人可是他的妻子,这些日子你没见吗,他憔悴的紧,一心扑在政事上,丫鬟跟我说他天天睡在书房里,睡两三个时辰又起来处理事情。”

  见徐佑倧一脸的恭顺,眼神里却全是推辞之意,徐老太君和软了口气,道:“明里是你最合适应这个卯儿,暗里你又不在府中这许多年了,对这些弯弯绕绕一概不知,害谁。不会偏袒谁,也不会害了谁,你去,祖母唯独还相信,那丫头也有个善果。”

  “祖母意思,这里边还是有人捣鬼不成?”

  徐老太君避而不答,“这些你就别问了。到了伧秦,自有说法。老身晓得,你不愿沾染这府里的事儿,和你娘也还是那个样子,客客气气的。拜了将军,打了胜仗,眼看也要成家立业的,怎么能还是这样子?徐府里都是你的家人啊!贪耍也有个终尽的一天,你也该长大了。”

  于是走这一遭伧秦洲去查缘故。可徐佑倧却不觉得有什么变数。这一趟不过是充数而已。

  伧秦是宫家的旧居所,可是宫桥的父母宫九南、徐青早已去世多年了,旧家不过几房下人看守着,人也走了,院子也衰败了,能藏着什么了不得的证据,缘由可证今时今日之事?

  永京城里徐家死了人,去宫家旧地去查,却有什么可查的呢?若真有什么秘密,临走时祖母为什么一字不吐?

  杀人的罪,既然无证可查,没处去翻案,还有的推辩吗?可怜这十五岁的小丫头了。徐佑倧心中琢磨着,这趟送去,说是行家法族规,不过是找找接口,送去软禁,终身不出罢了。

  还有旁的可能,更要糟,也许是查了没什么结果,在那个远离京中的偏僻地方暗暗处死,回头随便编一个原委便罢了,家里有脸面,免得闲言碎语。

  宫家却也真是神秘。徐佑倧心想,此趟前去伧秦,是他第一遭去,伧秦洲是谜一样的地方,他小时贪玩贪新鲜,问到母亲伧秦风景秀美,藏书和兵器都多,母亲总是岔开,像是另有缘故不让提一般。

  这一趟来之前,老祖母又低低嘱咐了许多话,更添了几分谜雾,与宫桥所犯之事也不知有没有关系。

  老人家,最爱提那些旧事,现在他与两位兄长都不怎么管了的往事,奶奶总津津乐道个不住。徐佑倧的祖父,宫桥的曾外祖父,是堂兄弟。

  命案一出,上几辈子的事,关联本就如薄冰般浅淡,如今氛围更是险恶纷纭的,大家都不敢说,桩桩件件,真是烦心极了。

  按徐佑倧的想法,早在父亲那一代就不该再论亲搭辈了,他烦这些事儿。为了一个外姓的女孩儿,生出多少是非,连累他来走这么一趟,千辞万辞辞不脱。

  依徐佑倧看,都不如纵马西驰,离开永京,打一场仗来的舒快。徐家之事,怎么就这般繁杂,令人生厌呢?

  徐家之黑暗,也不是头一遭领教了,徐佑倧不免长叹一口气。人为什么不能孑然一身呢?从这样的家里出来,谁人不说是受前人隐蔽,受父族、兄长帮持,谁不称羡徐家小少爷锦衣玉食长大,一路青云直上?

  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想要摆脱这个“徐”字啊!

  考了功名入了朝堂,好不容易离了这些人,以为从此得了潇洒悠闲日子,时不时的又得敷衍。可是对着十五岁柔弱可怜的小姑娘,却总觉得这趟不甚地道,动了恻隐之心。

  徐佑倧信步走着,发现走出了老远,到了边角一间房,正离关着那女孩子之处不远。想一想,他越性就往那屋子走去。

  隆喜忙拦道:“这地方还是别进去了。”

  徐佑倧不答,脚步丝毫不收。

  门口两名守卫,深夜打着盹儿,见来人是徐三公子,“三爷!三爷晚上出来走走吗?”

  “我要进去。”

  “这恐怕不妥……”

  “你们越来越大胆了。也不知道谁是主子?这屋子我为什么不能进?”

  “大爷出来时特意嘱咐了,宫小姐身上多有隐秘,三爷去的话如果有危险……”

  “什么危险?毒药吗?关了这么多天了身上有什么没搜过?”

  “可是大爷的话……”

  徐佑倧拿出随身锦袋儿,晃了晃,“这里头有个纸条,老太君有话要问小姐,你们还要拦我的话,别怪我硬闯了。这几日已经给够你们颜面了。”

  两守卫互看一眼,宫姑娘已经食水不进多天了,料定虚弱之极;算算离伧秦山只有几天水路,料是出不了什么意外,只得放徐佑倧进去。

  那锦囊里不过两块散香,其实是个香袋儿。并没有什么带来的话要问。他只是真的好奇,宫桥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