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船舱。船头高翘,登上去,向舱板上漫转了一周,月圆又白,星云盘步。
“小姑娘怎么样了?”
“小?您说的是宫小姐。还能怎样呢,左不过是锁着。”
“怪可怜的,一路走过来,死死锁着。船上还能跑了不成?已经折磨成那样子了。一步不给出屋子。前日我想去探她一下,问问大嫂那件事的内情,却连门都没进去。连我这个’押运官’也不让探一下。也不知道谁是主事的。”
隆喜轻声道:“三爷,怎么的,他们还敢拦您不成?”
“不算拦,只是说宫小姐昏过去了,气力不支,改日再来什么的,假模假式地客气着,意思还不是很清楚。我懒得和那两个看守计较,也不关心太多,就算了。”
隆喜说道:“三爷,别怪小的多嘴,这事儿啊,您可别插手。三个总管是为了您好才不让您见她。这里边水深着呢。”
“我怎么听着,你知道的比我不少呢?倒是说说,有什么事儿在里头?”
“爷说笑了。这事儿这么大,大家都打听,可是消息封的严着呢,谁也问不到什么。我听马总管手下的一个买办小厮透了几句。”
“透了你几句?想是花了点银子吧?”徐佑倧道。
隆喜机灵地一笑,“小人好奇心重。又是听说这一趟是主子您出门,我这不肯定要跟着么,打听一嘴。”
“也便是我与她不熟悉吧,这才派了我,平日我不大在主府里,节辰间或回去一次,这丫头与我的亲缘,细算起来,是我的……表侄女?不过就是她的祖爷爷,是我祖父桓温公的堂弟而已。上三代的堂弟,真是够远了。这小丫头每年见两次吧,总是半句话也没有,低眉缩眼的,却瞧不出来竟是这般胆大妄为,心思阴狠之人。才十五岁啊,意想不到。虽如此说,未报官府,这么重重绑在船上,我还是有点看不过眼。”
“爷平日在小将军府中,离得远,不知道主府里规矩大、事儿多。也不知道宫小姐性子,其实最是良善怜弱,以小人这双浊眼看着,却也真不像那杀人的人。”
“杀人之人,却有什么长相不成?娇滴滴的,就不会杀人,必得是那凶恶黑黝黝的男子,才会杀人的?
只是这案子,疑点甚多却不假,我也有诸多不明白之处。前日去马车前,就是想去问问的,可恶那开门的真是寸步不离,我也没那必要硬闯。但是这一桩案子,有疑点也罢,没有也罢,若是送官,毒杀,人证物证俱在的,清清楚楚。宫桥确是无法推脱呀,早就下了大狱了。”
徐佑倧想了一会,又开口问道:
“你花了点银子,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古怪?”
“小的哪敢说啊。”
“你但说无妨,我这两年总不在家中,其中关系利害,我是真不知道。这又不在官堂上,也不在府里,只当陪我聊聊闲话。”
原来徐佑倧是徐府的嫡孙,却不住在徐府里,有个缘故——他自小知事后便烦了府中一大家子的嘈杂腌脏都权逐利的事儿,十岁后执意住到师父家里,同家里说方便一心用功,读书考仕。
之后又选了武状元,立了几样军功后,做了六品的果毅都尉,蒙国主亲赐号-霄鸿将军,在京中可谓年少大名。有了声名,徐佑倧更不理会家里,竟搬出徐府,另找了个府院去住了。
虽说有些出格,但有了功名在身,阖家喜欢的了不得,又有祖母徐老太君撑腰,亲生母亲也管不得他,说话便像喷钉,自有力量,不过是家中祭祀大事,要紧生辰才回去一趟。
虽是家中正经主子,合族中的大小轻重事儿,他嘻嘻哈哈带笑脸敷衍,笑过却就过了,族中兴旺繁盛是非他是从不理会的,如今二十一岁了,不服管束的徐三爷,合家中拿他没辙。
隆喜谨慎道:“爷不怪罪我,我可就说了——我听说那天宫小姐递出去那碗甜羹,就是那宴席上剧毒的羊奶雪莲羹,背后大有猫腻的。打那天后,厨房里杂役、传菜的丫头,统统都不见了!许是被人赶走了。许是……”隆喜做个杀鸡抹脖的手势。
徐佑倧沉吟,“的确古怪。不过若说是为了徐家的名声,把人赶走了,这事儿他们也做得出;若说真是冤枉宫桥姑娘的,那便是有人将证据掩埋了,也说得过。”两人皆知,“他们”自然是徐家的掌事族长徐淐径,并一众为了徐家名声无所不为的大管事的了。
隆喜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宫小姐为何偏要毒害大太太呢?她与大太太平日并无不睦,丝毫没有仇怨的呀。”
“大嫂与她没什么利益瓜葛,哪怕说为了一言半语不睦,那是不至于杀人的。我这几日想着,怪就怪在毒药。毒死这件事,收集证据太难了。有众多因果支线,条条不同,而对于这小姑娘,可就是大大的无奈了。”
徐佑倧顿了顿,续说道:“阖京里谁不知道以前宫家有多厉害。虽然宫老先生早年就失踪了,刘老太太是明令宫桥不许碰毒,可是谁不怀疑她,将门虎女,藏那一点半点毒药,也是易事。有这么一个声名在,既然方向多且杂,终究是难找的,而她却实在是众目睽睽之下,伸的那递出毒羹的手。”
“爷说的是。不单这个,就说郁方公一脉,凋零的也奇,竟不剩什么后裔,就剩小姐,还有个老太太。若说宫小姐就这么……也是气数该尽。”
“我听奶奶说过,堂祖爷爷郁方公年轻时十分有为,却沦落个血脉稀薄,也不知是天命,是人为。可说到暗害陷构,就不单单说咱徐家常见,些微大点的氏族品官,那数起来没个完。这倒不奇。却不知这一回是为了什么?若为的财?祖产又不传女,等她嫁了,刘老太太也没了,再过十几二十年,祖产都该充族里的。若不是为了财,下手的人是和宫家有什么仇怨?还是同徐青堂姐有什么仇……”
“这话爷敢说,小的可不敢接。”隆喜有些慌,这三少爷,不愧是那个混不吝的徐三爷,所说之言不免过苛、过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