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重伤未愈(一)

  胡夫人满脸的担忧慈爱,徐佑倧不知怎么地,看着,心里却十分腻烦。他见惯了母亲这样子,不如说,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下边又要说什么话了——他太熟悉了。

  不管自己是高中武举,还是得到了圣上亲赐的封号,亦或是为官做事时有些障碍苦闷,得到的反应总是一样——你别做了,别辛苦了。

  “那我要怎么办呢?”徐佑倧沉声问道,仍是期待似的。

  “明哲保身,彰以内秀,儿啊,听娘劝,你这回一定要听,只要在朝里做一个安闲的官,不要出头,不要揽事情去做。让别人去做,不好吗?你大哥去做,你二哥去做,不就好了吗?”

  果然,又是这句。这样的母亲,他真的受够了。自己的荣誉在她看来不能与有荣焉,而是寄托在徐家家大业大之下的小小闪光,都不能得到一句真心实意的夸赞。而有了难处呢,又急急忙忙来劝退——留给你大哥二哥去做吧,你便不要这样那样云云。

  为何呢?为什么我的斑斓万丈的人生,就要屈居于别人的荫庇之下?为何我的翔羽展翅,得不到应有的赞赏呢?

  “我呢?做一个依靠家里的败家子?徐家家大业大,养我一个废物没有关系?是这么说吗?”

  “你这孩子,怎么又说这话?什么废物?谁说你是废物?家里这些不都是你的。你拗什么呢?赌什么气?天天做这样危险的事,你孝顺吗?”

  “这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您好?母亲,我软和着不顶撞您,是不想让您难过。可是您始终如此,我实在是不能再忍受了。一见我回来,什么都不问,不说,甚至不知道我的伤在哪里,只顾着说你想要的事。你真当我是你的儿子,还是一件东西?若你真心在意,你为何不查看我的伤势,却一定要先规劝我这些我一早也听不进的话?”

  胡夫人惊呆了。这还是第一次徐佑倧这样明白地说出这样忤逆又难听的话。她放下了手。她不理解,自己说错什么了?这不都是事实吗?为什么要去做刀口上舔血的人,当着大家族里的闲散贵公子,不好吗?当母亲的,为儿子打算,还错了不成?

  见胡夫人满脸的惊愕,徐佑倧不禁有些后悔,一时没忍住,出口冒撞了。可是他受伤如此重,还要忍着气,顺着她,他的性子不允许。

  “今天不是个好时机。母亲大人,我病的很重,需要回房休息了。隆喜,等我回屋子写个帖子,你去送到于王福,就说我动不了,待好了必当亲自登门去谢。还有三姐和郑长史,带我一句谢,虽说是一家人,谢都是要谢的。去吧。母亲,请您回吧,我该日去大府里向您问安。”

  “是。”隆喜见势头不对,慌忙溜了。

  胡夫人气儿不顺,可周遭都是人,不好直斥儿子,她不想这混账儿子似的凡事不管不顾,还需得给大家留个体面在,想说些话来圆场。

  可还没张嘴,一抬眼看着车里又跟出来一个人,灵巧秀丽的,正是那个她讨厌的丫头,叫什么孙喻雪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像要说些什么,又闭口不言的样子,在胡夫人眼里看着,怎么看怎么像有讥嘲之意,她更是气得干噎,再也待不下去了,悻悻坐轿子回了徐府。

  徐佑倧没说一句挽留的话,甚至没有问安一句,只是躺着。这几日的愁烦让他在母亲面前失了情绪的掌控,在他心底,对这不平已经谷底反弹,再忍不下去了。或许更深处,一个儿子受了伤,委屈之意埋地再深,也是要向亲娘呈送的。

  就这样,徐佑倧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霄鸿将军府。向上告了假,只说因祖母患急症,在家尽孝,官家自然作了个配合,批下一月之久的假来,传口谕问候、体恤徐老太君,额外又赏了礼物银子不提。这一月内,足足让霄鸿将军在家养伤了。

  虽说上头是如此批示,徐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却只以为徐佑倧演兵不慎,从马上掉落而已,这也是对外一致的说辞。于是看望之人,接连不断。

  徐天虹来了,讲说郑子溪回家一切安好,只是受惊狠了,怎么了也不说,不过性情竟和顺听话了不少,一面道谢,将子溪完完整整送了回来,一面问:“想什么吃的,玩的,不用惊动外头的人,叫人往我那里取去。”

  徐佑倧问清当日缘由,果然是姐夫郑长史求助裕王殿下,这才火速派了亲卫出来,救了自己一命,心中大石也落了地——不是消息泄露,不是尾随监视,自己推测中最坏的情况已经所证为虚,诚心谢了姐夫救命之恩。

  不一会儿徐老太君又打发了人来探安,送了三大捧盒,满满的吃食,果子菜肴卷儿点心,琳琅满目。一时大夫人柳氏又来了,问了几句,柳氏刚出了后院,从前头又进来了马管家的夫人,叶大娘等几个有头脸的管事的,当真是往来不暇,门庭若市。

  敷衍过几个重要的人,徐佑倧渐渐腻了,这上门探问的,可没完没了了。虽然他不觉得伤重难以支撑,自回府外敷内服,已经自觉见好了,可他不愿给人一趟一趟看着,心里烦闷的很。

  裕王那边儿还不知怎么道谢才好,圣上那里也没能亲自面见领罚,何况不知在他二位那里,这事儿到底是何轻重,心里不可为不乱线偏缠。

  只得冷下了脸来,说要好生静养,拒不见客了。亏得一贯冷情的样子做的实,三爷脸子一放,终究是没人再频频上门探病了。

  方清净了一日,又听着一群人由外而内,说说笑笑进来了,徐佑倧正想发火儿,为首一人拄着龙头拐,虽一头银霜,仍神采奕奕,行事果决,几步就走进来,抓起他的手:“好孩子,怎么伤的这么重!”

  原来是徐老太君。

  “奶奶怎么亲身来了,我担当不起,一点小伤,劳老祖宗费心,”徐佑倧扎挣着便要起身行礼。

  老太太做手势止住,“可别忙,我今儿没事,总是担心不下,来看看你的,要是引得更疼了,或是不自在,倒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