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始沉下来,天光幽游,街上花灯一盏一盏亮起,到一片一片铺起,灯影影绰绰,虽黑夜没有降临,已经有人开始放水灯了。
天光进了底,两人间的话题亦进入死巷子,徐佑倧不愿再讲徐府里四分五裂的事,平日已经够头疼了,道:“莫说那些烦人的了。你看那水灯精巧,我买一个你放如何?子溪子泓也不知怎么了,还不返回来,可是迷了路?你尽可去放,不用等他们。”
宫桥点点头,同徐佑倧一起去买了四盏水灯。
在那浅溪之畔,于是,众人眼见着——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十五岁上下,姿态步伐灵巧动人,一身大红色,红袄红绸裤大红羽纱,像是天上降下,为这灯笼会特设的人物,不知是哪家子的小姐,分花拂柳地走下小桥,踏入花巷中,听凭周身攘攘,不在乎水湿裙裾,走到小溪边放了一盏水灯,双手交握在胸前,不知求了什么愿。花灯红裙,丽色萱萱,这情景简直可以入画。
徐佑倧跟在她身后站着,款作保护之举,自己没有放水灯祝福,实则也在欣赏这一幕画。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大红色的宫桥,像是他梦中的人物踏了出来,让他目驰心醉。
和他见过的每个女子,都太不一样了。她好像娇柔的大家小姐,却时时有着一种野竹韧枝的气息;不怕人,不怕出头,不怕事,独立的过了分,一幅不需保护的样子。虽说从小养在寒门小户中,野竹韧枝的气息方可以养成,可除此之外,宫桥堂亮的正红色,又是何处得来呢?恐怕是天生而来了?那大红色的气质像是王公之女,徐佑倧看着便出了神。
郑子溪和郑子泓一起回来找他们,便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郑子溪去买糕,不巧那卖糕的柴火潮湿,火时旺时不旺的,锅里的油便一直不够热,卖油桂花饼的老大娘也是个实诚人,油不热,便不肯下锅子炸。郑子溪心心念念那新出锅的桂花柿饼,又不肯买那凉了的——等一会子便一会子罢,就这么耽搁了老半天,害的郑子泓以为她早就买完了,去别处找了一大圈儿,才在卖柿饼的摊子上看见他伸长脖子站在锅边巴望着新点心的妹妹。
于是,这都有小半个时辰了,两人才回来,找到徐佑倧和宫桥。却看见两人已经放上了灯,准确来说,一个在放,一个在看,在看的那人,也过分专注了些。
郑子溪急急忙忙要过去,郑子泓却在身后拽住她的袖子,,“不忙!不忙!这不太对,让我看看”,他拦住妹妹,总觉得眼前这环境气氛,旖旎、不自然,想在远处好好探查一番。
“什么不对了?”郑子溪懵懂问道,她急着要把热腾腾的桂花柿饼分享给宫桥呢。可是哥哥的教训,郑子溪也是要听的,一同站定了看去,渐渐地,也发觉了哪里不对。
郑子溪不是傻的,只是心宽了些,没那么多弯弯绕儿,初时听哥哥提醒,不知其因,这么一看久了,恍然大悟,确实啊,宫桥在前边儿放灯,徐佑倧只在她身后直着眼睛看着,两眼中的情感似乎浓烈了一些。若徐佑倧在一旁放,都没什么,可是偏生他没有放灯,在宫桥身后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徐佑倧的一面,尤其是,从没见过他脸上的表情。
郑子溪轻声道:“三舅这样,倒是要干什么!他们俩何时这么亲近了?”
“是不是,连你都看出不对了,看来不是我胡乱揣测啊。”郑子泓脸色差了不少,目光游移。
“你猜测了什么?你是知道什么吗?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快说快说!”
“我知道什么?梦里也想不到他俩人会有什么事的。这会儿咱们赶紧过去吧,不然不知道还会怎么样呢。你看,三舅还在那呆呆地望着人家呢。他什么时候这样呆愣过?那些姑娘跟前,什么柳姑娘之前的,你见过他这样子神思不属吗?”
“想不到宫表姐进了徐府,第一个被降服的,竟然是三舅。那个不可一世的霄鸿将军,我的好三舅啊。”
“也有你吧,最先投降的不是你么?”郑子泓不满道。
“什么是我啊,我是喜欢宫表姐了,可是那能一样么,若三舅真来……不对呀,是一家子亲戚,怎么能行呢!我们必定是想多了!”
郑子泓道:“表兄妹之间尚且可以呢,何况是那么远的表亲。”
“可不是平辈呀,一个表舅,一个表侄女呢。不对,咱们定然是看差了,这红火灯笼,小溪潺潺的,看着似乎有点风情一般,但是就是我们想多了嘛。他们俩不可能的。不然你说,他俩怎么会搅在一处?”
“也对。”郑子泓点头,徐佑倧和宫桥,两个人太不相连了,徐家的三爷和宫家的小姐,指不定将来就要对戈,何况从平时的情形观察,俩人若能亲近起来,那岩浆水都能冻成冰了。不过既然说起这事儿,我还是要说,不管三舅是如何,你得要远这点儿宫大小姐。懂么?”
郑子溪撇撇嘴,道:“哥,你又来了,还是那套话,就别搬出来了,你同我说过好几次了,次次不都被我驳回去?她到底哪里不好了,你总这么说?事实很清楚了呀,她是宫小表姐,所以和我们府里处处粘连,又从小懂那么多和我不一样的东西,又会读书,又会施药,就是不一样嘛,多有意思的生活呀。我就是喜欢她了,怎么了?
哥,你想嘛,同样是表姐,皙皙表姐于我更亲吧,不怕和你说,我可没那么喜欢皙皙表姐。她呀,一副温柔知礼的样子,可是什么事儿都藏着不说,可没意思了,也不知道一天天心里只有那些个家族礼法,女红绣样,有什么意思。怎么亲近交心呢?总是……
哎,但是她这样子,我也懂,表姐也怪可怜的,她是徐家的长女嘛,和我也不能比的。我暗地里听娘说,皙皙表姐可身不由己了,大舅那边儿的事儿比我们家复杂多了,她也怪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