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说亲

  是哪年夏日,从此处经过,看过的整个儿繁盛苍翠的芭蕉和梨树来着?宫桥默默回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了,可这景儿画却无端端记得牢,许是太美丽苍翠了。以往从这儿过时,一瞥而已,只急着匆匆过。如今不同了,心里却总觉要避着嫌疑。这种感觉陌生而不安,宫桥又出了一回神,怏怏不乐,想起去看看徐凌皙,说几句家常闲话儿。

  走到徐大小姐院子的根墙儿角,不见有人守着,徐府规矩,主子院外一定有婆子和粗使丫鬟看着的,正觉得奇怪,难道都中昼休息了么?不会呀?突然听见院子里传出的争执吵嚷声。

  宫桥心里一动,同七琴和栀子摆摆手,示意不方便进去,原路转回吧。走到半路,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打发她们先去一趟刘老太太处,取一件东西。支走了两个丫头和跟着的婆子,宫桥自己看看四顾无人,悄悄溜回了徐凌皙的房子外。

  徐凌皙这姑娘,貌婉心娴,肤凝润雪,是个温柔沉静的美人儿。徐府里与宫桥年纪相仿的便只有这一个,她性子不欺善怕恶的,是个温厚可疼的人。

  这样的姑娘,又是府里说一不二身份的正经大小姐,会和谁吵嚷不休,以至于吓得周围人都不敢听,跑了?为什么屋里传出争执吵闹之声呢?宫桥敏锐地发觉此事必然不妥。院外满满的树木山石隔断,极好藏,宫桥藏身于一扇窗户下,被一刻半天高的柏树遮得严实,里里外外的,都看不见。

  “王爷府里一全而全的,尊贵安适,有什么不妥的?”这声调极高,尖尖刺刺的,显然是带着大气说出的,不过声音耳熟得紧,宫桥一听便知,是大太太。

  “可是王爷早就有妃子,听说琴瑟和谐,我千方百计嫁了去,只是为人妾室,必然不会招人待见的。为什么我一个堂堂徐家长女,要去与人妾室!”

  “妾室不假,可是妾室与妾室,也是有天地之别的。你这孩子,为何如此不懂事,皇家的妾室,不高过于一般人家的正妻么?还用听我给你剖白?何况你若真能嫁过去,一年半载中,添个一男半女,裕王妃嫁了三年,至今无所出,想必是有些问题的。到时你有了儿子撑腰,就是正经主子,谁会小瞧你?谁敢小瞧你?侧妃又如何了,照样能在王府里站得住,与王妃比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咱们徐家一门,又是皇亲国戚,你为咱们家添了荣耀高光,这不好吗!”

  听到这儿,宫桥才大吃一惊,徐凌皙说亲就够惊诧的了,说亲对象竟是裕王,这一出惊得她非同小可。

  以宫桥多年查探的结果,徐淐径虽身为徐家族长,并不同整个徐家一样,忠心于国主,而是同诚王暗通款曲,背地里是诚王党。徐淐径竟会授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裕王做妾?怎会如此?是自己所查资料有误?

  还是说这是大太太自己的想法,并未同夫君通气呢?不,不会的,必然是徐淐径的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宫桥竖起耳朵,接着听下去。

  徐凌皙气诉道:“娘!您怎么能这么样说呢!妾室就是妾室,谁能保证王爷待我好还是不好?谁能保证裕王府里便是花团锦簇,金银地砖似的,好似神仙一般?我若与他感情不睦又被正妻挤兑欺凌,又该怎么办!您没听过坊间都是如何说裕王的吗?谈及王室不妥,我不能深讲,但连我都知道了,娘怎么能不知?就如此推我入火坑么?”

  大太太用力拍桌,怒斥道:“火坑!怎么能是火坑呢!你这孩子,越大越把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是这么同长辈说话的?我怎么教的你?”

  “莫说我与他没有感情,便是有,我也不会委身帝王家,那里烛冷屋寒,人心如蛇,没有一处是安神安稳的地方。您舍得女儿去那儿吗?”

  “谁便说你要去国主府了?我们说的是王世子侧妃!若说感情,感情?你这丫头,你还讲感情?做娘的不得不告诉你,感情这一出,向来不是一来就有的,少年夫妻总能磨合出感情,儿女婚事,父母媒妁议定就是最妥当的。你是徐府的大小姐,我们这样人家,女孩子定要高嫁,不入贵府侯门,有什么旁的选择?难不成穷书生?多少人想要与王世子结亲都不能!我是你娘,我能看不出,什么最适合你吗?娘能害你吗?”

  徐凌皙不屑地轻哼,淡淡道:“娘,为何我便不能取我自己心中之路?女儿当真不愿进入王府,那常人眼中的荣华富贵,女儿从心底深处,不屑于沾染。女儿只要一郎君,白头偕老他敬我,我敬他,我便是他唯一,不求那一生富贵高权,只要温饱度日便好了。娘,女儿同您不一样,您一生便是屈于父亲之下,不敢顶撞老太太半句,您是族长夫人,可是大事小情,都是祖奶奶决定。您何曾畅快过一日?”

  徐凌皙洋洋大论毕,连气儿都不喘,看看母亲气得发红的脸,却仍然勇敢续道:

  “您也不必作这老虎样子。此处只有娘亲和我,难道母女之间说话,还要弯弯绕着,不肯直入中心,我也累了!我说实话,您也说实话,好不好?我知道爹娘想的是什么。朝中只有两位王世子,不知哪一位会继任,诚王那里或者没有希望插进去一个人了,就在裕王殿下这边使力气。女儿不过就是一个当票子罢了!存过去,要么是死当,不用赎回。要么管上了用,那裕王当真得了势,咱们一家子升天,可是那时候我怎么办!我该如何在深宫里过活,你们是丝毫不关心的。我劝娘亲,万万别存这个心思,何况窦妃一案后,裕王爷丝毫没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国主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不就是为的这个偶然么?为这一点点偶然,到时候事儿不成,生死由我,谁能帮我一把呢?那时候就不是什么富贵闲人,花团锦簇,而是虎穴狼窝,连哭都哭不出的!到那时谁来救你的女儿啊?恐怕早已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