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家常

  三个人说着家常闲话儿。

  宫桥在徐府待了七八日了,府里的夫人们,大太太、胡太太、老太太,与徐天虹,对自己的态度,渐渐咂摸出来了,疑惑和不欢迎几乎每人都有,其余的情感,各位太太人人都有细微的不同处。

  从胡太太起,胡太太不是个多聪明的人,愚钝拙顺,心里没什么自己的主意,总是听令于他人多些。宫桥回来这件事,她从一开始便反对。这样的事儿见都没见过,宫家与徐家关系又是扑朔迷离,胡太太总以为全家都反对,她便声调高而壮地,连番发表了几次不满。

  紫双丫鬟是个有点心眼的,提醒了两次,让胡太太看看刘太太和徐老太君是如何对待宫桥的,莫要不经意间站错了队,得罪了人。胡太太虽仍梗着脖子,只得先偃旗息鼓,没再说什么了。

  大太太便不一样了。她嘴里,几乎没说出一句反对或消极的声音。这里有许多缘故。

  柳氏从年纪轻轻嫁进这个家,做了长媳,多年来,柳氏这个大太太做的战战兢兢,不畏勤劳,料理得当,比寡母胡太太强出七分去,顺应着徐淐径当了族长之后,大太太便坐稳了徐家的管事者。虽偶尔被二夫人的膀大腰圆刺激一下,顺序还是灭不过她的。

  何况这两三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柳氏家底子薄,本来母家在永京是个算不上的角色,父亲也只是个五品的闲官儿,柳家更算不上家传丰厚。可柳氏的远方堂姐妹柳如偲嫁给了国主,全家子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家中很可度日,位子更稳了些,面对二夫人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大太太,对宫桥的态度,却是极笼络客气的。不论内里如何,面上做的到位,又是送礼物,又是关心起居吃住,玩的用的,比旁人亲了几分,被徐府里的人看在眼里,渐渐的也就对宫桥发生了新的兴趣。

  徐家众人,上至太太,下至有些脸面权势的管家、大丫鬟们,除了怀疑宫桥身份之外,都存了三分顾忌的,背后嘀嘀咕咕议论免不得,固然,当面没人露出反感的声色来,都是客客气气。他们这些人,看大太太这般行事,咕咕唧唧的声浪小了许多。

  可宫桥的脾气,总是拧着来。她经过事儿多,心里清楚,越是明摆着的事情,越是不可信。明里是和自己近的人心里该远的更远。故而宫桥心底里,更在意着那远了自己的人。

  尤其是对徐天虹,这位表姨妈,宫桥倒有七分敬意。大太太的行为在她看来十分怪异,从她的身份——徐淐径的夫人,她屋里有毒粉的梳篦,她的处处和气,反而是处处心机。

  宫桥在徐家最了解的人,除了徐淐径,徐佑倧,便是郑子溪了。她同子溪也算是出生入死,一开始,她很不喜欢这个娇气跋扈、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可是接触下来发现,这个丫头的好处甚多,脾气虽然差,但只是些小姐脾气,道理能讲得通,心眼儿又正又善良。

  宫桥不知道徐天虹与母亲关系如何,但是从这位表姨妈偶尔的言语中,窥见了数年前的事,而徐天虹发现自己最快说了不该说的,立时扭转话题——怕令她难过。单从这个反应看来,徐天虹与母亲徐青,关系定然不差。不然,她不会这样在乎一个从未谋面的晚辈,以至于怕她说出的只言片语,或回忆中的遗珠杂碎,会伤她的心,乃至于说话很斟酌。作为长辈,这样的表现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同是徐家的女儿,小时候种种境遇,极有可能是想通的罢。宫桥心想。

  她惊讶地发现,从这个美丽的表姨妈身上,她竟然在找自己母亲的影子,若她没有被奸人害死,也能如此富贵一生,儿女成群,穿金戴银地拉着自己的女儿去串门子,讲心事,偶尔训一训不听话的女儿。

  三人说的兴起,竟投缘的紧,说着说着,渐渐太阳都落下去了。还是郑子溪岔道:“娘,咱们得走了,坐了太久了,家里爹和哥哥不知道怎么样呢。”两人才告辞离去,坐轿子回了郑府。

  笑吟吟地送她们走了,宫桥也乏了,摊靠在香云榻上,一动不想动。

  栀子进来,轻轻给她揉腿,宫桥摆手罢了。她还是不习惯这些,栀子便问道:“摆晚饭了,这会儿吃吗?”

  “吃。”宫桥实在是饿了。

  话声刚落,七琴带着小丫头们鱼贯而入,榻桌上一碟一碟,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水晶囫囵饺,**杏仁粥,酿冬瓜,拌菜薹,炸野鸭子,另有各色果品和香茗,还上了一碗糯米酒来。

  宫桥看得有趣,问道:“摆这么多,谁能吃的了这许多?徐家的小姐,也不禁喝酒的?”

  栀子笑答道:“水晶饺和粥是大太太差人送来的。旁的是例菜,小姐同徐小姐一样的。未出了正月,厨房还是备了些酒菜给太太老爷们,晚上私下团桌玩一玩猜谜、打花的。何况是糯米酒,并不算出格儿。小姐累了,喝些热酒舒一舒肠胃,放松些精神,晚上好睡。”

  “恐怕不能好睡了。”宫桥低声说。栀子会意,将其他人遣了下去,两个人说话。

  “今儿三爷走后,有什么消息?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啊,三爷就走了,没留东西,也没捎话来。”

  宫桥皱了皱眉。

  栀子顺势问道:“三爷同小姐,是有什么秘密事儿……”

  “何以见得?”宫桥笑道。

  “小姐对府里其他人都是一般的客气,说话做事也不避着我们丫头,可是三爷来,就……不太一样。”

  “只是之前在二太太那桩公案中,有了些交情,也相应的,被他知道了些事儿。”看栀子脸色骤变,宫桥笑道:“你别担心,不该知道的事,他不会知道的。”

  栀子担忧道:“还是远着些他要好,虽然栀子不懂,不敢多说,可霄鸿将军,那也不是一般人吧。”

  宫桥摇摇头,那些虚的名头,她丝毫看不入眼,只是徐佑倧的危险之处,不在于此,“这个人,真的奇怪。”

  “奇怪?”

  “好像,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