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爷孙俩

  “他姓徐,小姐。您可千万别忘了。”栀子提醒道,“或者接触多了,人与人都会有交情的,但是您可不能心软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怎么会心软呢,背着血海深仇,作为他们的女儿,我何面目心软呢?只是……”宫桥心里有些隐隐的模糊的想法,却很难揪出一个脉络,亦难诉之于口,半晌方说道,“我也说不清。”

  栀子叹了口气,面对小姐落寞无助的神情,此时用话解劝也不是个好主意。

  深夜月寒。

  一间阴暗的斗室,她斜靠在一张古董硬柚木椅子上,整个厢房是这样昏暗,只有那远处窗下的木桌上的一根根银针,呈在木匣中,没有被盖上,才给了屋子一点光亮。

  宫桥盯着灯油燃尽,屋中其余灯都灭了,人和影子相背而立,久久无声响。那绾着发丝的墨玉钗上的珠花微微摇动,造成了这个空间中唯一的活动。

  忽而窗子响了一下,又一声碰撞声。

  宫桥将手探入自己的药囊中,随时准备一有异常,便吞一颗解毒丸来。

  一个瘦削黑胡子的男子翻窗而入。

  宫桥定睛一看,骤然起身,“没有做什么大半夜地来吓唬人?一会儿吵醒栀子了。”

  原来那人是甲一斐。

  “家里出事了?”

  “没有。小姐。”

  “那你怎么深夜来?没必要犯此种无谓的险,白天来送封信把我叫回去便是了。”

  “万望勿怪,小姐。做惯了盗贼之事,这府里,七年间我时不时就巡一圈儿,对徐府比宫府都熟,对夜里的路比白天还稳便,也成了我的毛病了。”甲一斐黑峻刚肃的脸上挂了一丝自嘲,“小姐,请吧。”

  “好。”

  出了侧墙,早有一辆马车在候着,两人上了车,甲一斐赶马,急速而行。

  来到一处高厦院宇,崇阁合抱,匾额空缺,无题无联。

  扣了三次门,吱呀一声,内里很快有人开了。两人闪身快速进入正门,绕过丛丛萦纡青松和江蓠,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门,两边俱是游廊相接,点衬几块山石,一边垂下藤萝,那一边则是两从繁盛红梅。

  宫桥进入一间厅房,布置得十分令人惊奇,不过于富丽堂皇,也不过于奇诡幽暗,却两者均有;奇珍异宝不少,日常器物也应有尽有,奇怪的在于——

  一盆长势极好的蕉叶,有四尺之高,微微倾斜地在主座右边;主座之左则是一只金盘,上边放着各式珍宝玉器;主座上却赫然是一只金身打造的鹅,微微闭目,栩栩如生。墙上挂着的画,屋中的屏风、帘幕上都是鸟禽类,麻雀、鸡、鸭,乃至蚂蚱、蜻蜓等虫类。屋子的地上摆着太师椅、竹椅、石头盆景儿摆件、水晶摆件,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充满各种荒诞猎奇的摆件家具。

  当中一架红木太师椅,其中端坐一名老者。

  向那老者瞧去,只见他容貌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手持茶盏,见人进来,饱经风霜的峻容也有些许松动:

  “回来了?小桥。”

  宫桥忙冲上去见礼,“爷爷。”

  “坐吧。”宫八晋向孙女指了把皮椅,又冲甲一斐道:“你出去吧,留桥儿单独和我说说话。”

  甲一斐头微微向下一动,走出去,带上了门。

  宫桥道:“看您这屋子,布置得鲜活分明。几天没回来,家里都装饰好了。刚回来时总觉得满院子荒失无头绪。”

  “是啊,刚回京那会儿爷爷事儿也多,总顾不得,你回家时也还没来得及。这几日有空儿,令他们都拾掇利落了,你的屋子也收好了,但是摆什么物件呢,你尽可自己在库里选。怎么样,在徐府住了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家了?”宫八晋单刀直入。

  “也还没有很久吧?”

  “差不多了,那边儿不是长久之地。”

  “曾外祖母总留我,她一个人过了许多年,常伴青灯古佛,很想念我,总舍不得我走,便陪她几日罢了。”

  “亲家老太太那边儿,可以以后另想办法。但是你自己,真得回来了。”宫八晋语气强硬,看宫桥瑟缩了一下,又放软了口气,“孩子,你是宫家唯一的后人,你想做的事,都可以做,想要的东西,爷爷都能为你取得。只是这徐家,你不能再接近了。”

  “爷爷……我这外姓之人,总归是要回自己家。只是这几日……”

  “这些日子,要去查线索,去报仇,是吗?”宫八晋沉声道。

  “桥儿,还想瞒着爷爷吗?你不必在我面前隐藏,扮做糊涂。这七年你做了什么,孙立夫妻轨迹如何,我对你的来往一切都查清了。”

  宫桥低了头,“孙女不是瞒着爷爷,而是您和我都知道真凶是谁,然而……而徐淐径要被定罪,一定还需要真凭实据,我去徐府,就为的此。我查到了一些事。”

  宫八晋抚掌沉思,“你说说看。”

  “当年我被徐淐径追杀,甲叔叔奋力救下了我,我说服他,把我放在义父、义母家,装作我失忆,从而长大后有机会进入徐府查真相。这些爷爷都知道了。这一年来,我查到了一些细枝末节,但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则是得到了蔺力与徐淐径的来往书信,指明了当年凶杀的部分真相。但只有这两封信不够。需要找见人证,当年在伧秦山的人证,以及宋家庄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这些都明白了,便能解决了。可是贾峰那一环却没对上,而且现在,或许徐淐径已经明白此事不对了,将贾峰解决掉了。”

  不料宫八晋听完了,眉头凝着愁绪,脸上沟纹更深,“桥儿,你莫要急。这些年来,爷爷虽然不在这儿,难道什么都没做么?儿子儿媳惨死,这样血海深仇,虽然爷爷流放在大郇之外,心眼所到,都是永京的事。你查到的,爷爷也知道了。你不可以去复仇。报仇,自然是要报,就由我这个埋了半截黄土的人来做。可爷爷只有你了。爷爷想让你弹琴针黹,安稳一生,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就不要再如此了。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