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孩子

  孙喻雪叹气,都这会儿火烧眉毛的关头了,还是不信她:“我已经说过了,所言句句为实。我究竟为何撒谎?我与徐府一无关系,只是一个伺候吃药的,真的是一个外人。若三爷说与朝中权利斗法有关,那我父亲位低权轻,又如何轮到我们孙家牵扯在内?何以被重臣器重、乃至布局?”

  她顿了顿,柔声说道:“我真的不为什么。二夫人待我不错,至少……三爷,请至少……若能够的话,保一下二夫人,她实在可怜。”

  “这中事我虽看不明白,眼下也没工夫再与我看明白了。就这样吧,我进去议事厅。一会儿不管如何,他们下令可以散去时,你快点出府回你家。若是被拦,找我的小厮给我报信。就找一个叫隆喜的,暗暗传个消息,让他助你出去。从此之后你和这件事再无干系,辞了徐府,回你父亲那里,不要出头了。”

  说毕,徐佑倧走到议事厅门前,正打算叩门。胡老太太在一边儿早就观望了许久,见自己儿子这是要“硬闯”议事厅,紧赶几步拦住,叉手劝道:“你又去凑什么?还不安生着?”

  “母亲。”徐佑倧沉声道,“有一件要紧事老太太和二爷都不知道,需要我去禀告。此中有些事母亲不知利害,就别拦我了。我是必要进去的。”

  胡老太太气往上冲,又只得压低声音道:“佑倧,你这是同娘说话的态度?我不让去,还不是为了你好?大局已定,你又有什么办法解决?”

  “并非我去了便能解决什么,只是进言两句而已。我若不去,辜负了二哥平时待我的好。知情不报,又怎么可以?”

  “你知道些事情,为什么不和为娘的说?我向来知道你人大心大,对府里的事一无在意的,这会子又回护上了?刚才那丫头又是谁,打晾你们在那偷偷商议了那老半天,没人看到吗?你也太不小心了!瞒过谁,能瞒得过你亲娘?”

  徐佑倧叹了口气,“母亲,此刻真的是来不及了。要出大事。不光是二嫂这件事,与我们徐家在朝堂上息息相关的。等我出来,立刻去告诉您,可好?”

  胡老太太看儿子目光坚定,不容劝告,只得不再劝说,退了下来,看着徐佑倧抬手就要叩门。然后用目光狠狠剜了孙喻雪一眼。

  议事厅内,方才又发生了何事?

  三人相对而立。徐老太君、徐天罡、周氏。

  徐天罡皱眉,初时他的确羞愤恼怒,只是他年纪渐长,本就稳重,若是以前他想都不想就知道周氏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大房中一直在拱火儿,徐天罡反而清醒了几分。事出当真有因吗?目前状况,还是要先弄明白再说。

  徐老太君低声道:“秀淓来找我之后,我一早也暗下找人查了,却没什么事,所以没告诉老二。若不是你丫头死了,又牵连下毒,或许我会看在你这么多年在徐家贤良守己的份儿上,揭过这件事。早就有人发现你这点端倪了,你以为你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了?”

  徐天罡沉默了许久。

  徐老太君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此事若是真的传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的儿子,又怎么办!在家里一辈子被人指点!”孙媳妇是自己自绝于世,将蔺管家送官又怎么样?只能坏了家风!

  周氏少不得低了头,一双唇咬出血滴来:“真是我做错的事,败露了。我便一死了之,也不会连累徐家清名。但是这事的确是天大的冤枉。”

  “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我到刀尖上,可是大太太跑不了。她……她买通了蔺力!”周氏福至心灵,大声喊了出来。

  老太太:“你以为这么说有什么用?有证据吗?蔺管家的确可疑,可他是李司马举荐而来,硬有做保的,和你又是旧相识。这……老二,你为何一言不发?作何结果?”

  “等候官家发落便是,我没话可说。”

  “为什么要报官?这事儿不能报官!”周氏羞惭道,突然好像之前都没回魂似的问道:“主家的,连你也不信我吗?我和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不信我?不信我,也罢了,福哥儿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怀疑呢?”

  徐二爷不愿同她眼神相触,不耐地挥了挥袖子,“数罪难止,这早已不止是家事了。”

  “数罪……画儿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同我没有关系。你不关心真相?”

  “真相……”徐天罡冷笑一声,他疲倦了,看着妻子含泪乞求的神情,却激不起心中半分震荡,“我只想知道这事情该如何结束。徐家绵泽至今,不能因为我而乱源初始。”

  “你不关心真相。也不再……关心我了。”周氏哭道,

  “你总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你知道朝中,我的位置有多难做?这一两年中云起风变,不早晚就会浑水乱鱼,你倒好,家中出了凶杀、秽乱之事!这当口怎么能留这个祸患?必须报官,以清视听!”

  “你终究只为了你自己……”周氏喃喃道,全身冷下来,彷佛所有的热感同二爷的一同被带走,两个人麻木而对,眼神也不相触。

  没得转圜了。

  这当口儿,徐佑倧在门外喊了一声,“祖母,孙儿有一议。”

  吱呀一声,古旧的朱漆木门开了,徐佑倧走进了议事厅。他心中有几分紧张的,虽向老太太相询,实则用目光询问二哥。徐天罡在后微微颔首。

  “为何不滴血认亲?事已至此,人物俱对着,这恐怕是最合理的法子了,余的证不了,终归能解了福哥儿的嫌疑。”

  周氏麻木的心起了一丝波澜,她心知这是捡回来的一命,急切的目光扫过徐佑倧,然后久久停在老太太脸上,察其面色。

  “老二,你的意思?”老太太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但凭老太太做主。”停了一停,徐天罡才想到这一招许是可行,“做吧。总也有个主心骨。”

  “事已至此,今天就把这是非论个明白!将马管家再请进来,外人做个证见吧。老大媳妇也叫进来。徐家曾孙的血脉不容疑惑,我活了八十岁,今日丢脸至此。”

  徐老太君眉间全是阴云,慢慢说道:“该见过不该见过的早也都见过了。我不怕忌讳,什么都罢,只是应了这些事的兆头,我怕徐家未来要一败涂地!想掩住一件事,却引得两件、三件、四件事一并出了来,是不得不验个清白了!”

  议事厅中。大夫人柳氏进来了。马管家跟了进来。采月带着福哥儿进来了。

  没人敢问又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小孩子是不懂得看眼色的,福哥儿看见母亲,从采月手中脱出,就要冲去周氏那里。采月慌忙揽住,不叫他去。徐老太君看在眼里,一声叹息。

  周氏跪伏在地,看见孩子,又忍不住珠泪滑落。

  很快有婆子将一碗清水端来。

  托盘上两枚银针,两只手巾子。

  徐天罡摆手,不拿银针,猛然抬手咬破右手小指尖,将血滴进去。

  采月抬身上前,拿一根银针,心一狠,刺了福哥儿手指一下,一小滴鲜血向碗中落去。福哥儿懵然不知事,哇哇大哭起来,又没人安慰,哭得更响了。

  二太太此时已心伤至极,泪流了又流,眼前早已模糊。听了福哥儿受痛的哭声,几近晕倒。

  徐天罡目光锐利,闭了一下眼睛,方看向碗里。

  所有人都想知道。

  福哥儿到底是不是徐天罡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