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前世

  这当真就是她的父母!此时再笨的人也明白了。什么王姨母,杜伯父,这就是自己的爹娘。

  感怀、酸楚、喜悦,数种情绪汇合成一股暖溪,其首是从未感受过的父母子女天性之情。宫桥只觉得浑身发软,她从未试过这样的情绪,也就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这真的是她的父母!虽然上辈子受了那样的苦痛,这辈子能够重新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宫桥甚至是感激的。

  仍是续听下去。宫桥不解,他们隐瞒着没有告诉自己,应该是另有原因的。可是为什么呢?怎么死了的人,可以再出现呢?真的同我一样,也重生了吗?为什么不能够告诉自己呢?一边仍是悄悄哽咽着,一边又着实好奇,她恨不能把窗户捅个眼儿,细细地看表情,不遗漏一丝一毫。

  听得是爹爹的声音:“安全便是一切了,你还想怎样?我们如今这个样子,哪有余地挑剔?若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我也甘愿冒险,可是为了女儿,确实不能的,否则我们也给孩子假死,逃离人世罢了。”

  “我们说过多次,绝不可以让桐桐受我们当时吃那药的风险,你怎么重提这事儿?我们夫妻都死了已经颇引人注目了,孩子都不见了,仇家不会找到突破口吗?”

  “别急,青儿,我同你是一样想法的,只是心疼孩子,有此一说罢了,要么也不必费劲心力让她离开我们身边。我冷眼看着,你几位表兄并不像你说的一样,也不知你为什么如此厌憎他们。即便似你所说,他们是心机深沉,怎么会为难一个孩子?”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们。撇开我们宗族里的矛盾私心不论,他俩在朝中暗流涌动里颇有牵扯,一点不逊于你我。在没搞清他们的情况之前,其实我们不该信任徐家。”

  “是,我懂得你的顾虑。可是徐家多年来效忠圣上也不能是做出来的,这你仍是想的多了。何况我们俩要报仇,为今之计,就不能带着女儿在身边,又总不能一直跟着我老父过活,宫府中太危险了,圣上近日对宫家的忌惮又加深了。害我们的人,不知何时就会……”

  徐青重重叹了一声气,又说道:“你说的在理。好吧,仍是让孩子去徐家罢了。只要公公仍在永京一日,孩子在徐家反而最安全。有什么法子呢?我祖母是个思虑妥帖的人,家中其实仍有几分根底儿,再者祖母最疼我了,会帮我看顾唯一的骨血的。就几年,桐桐也碍不着谁的眼。你说……”

  “只盼我们早早找出仇家,能接她回身边。一家子团聚了,就能回到伧秦,过我们世外桃源的日子,永京的那些不合时宜,权势不容,便再也碍不着我们三人了。”

  宫桥这回方是听懂了,不如说,总算想明白了。

  并非这一世父母也重生了,而是上一世的他们有难为之处,不得不假死脱身,将女儿送离身边。

  这些记忆在上辈子是没有的。可若是宫桥所料不错,那些事同样发生过了,只是自己太小了,还不记事。只知道父母的故事如这般——家中大人的话中,自己三岁那年,父母便双双亡故了。

  当年大郇国又战西陲,国主派上将李斛出战,令宫九南戴罪立功,出任督军。战况正酣间两军对峙,宫督军身中三箭后滚下崖边,壮烈身死。大郇大胜,然而宫督军的尸首始终都未寻到。

  夫亡之信传到永京,徐青大悲大痛,当时昏厥于地。自那日起,悲痛哀怨郁结于内,没日没夜只是悲泣。有一日也传出死讯。都以为二人夫妻情笃,并未太疑惑。

  宫桥一向以为事实便如此,曾外祖母、李嬷嬷、管家娘们都是这么讲述于她的,从未有疑,居然原来并不是这样。父母为了某种原因,一直未让他知晓,他们吞药假死了,是为避仇,也为保宫桥的平安顺遂。

  爹爹妈妈说话也是避着自己,不让得知,当时那么小,自然只知道是伯伯阿姨,不会明白。祖父知不知道呢?想来是知道的,一起瞒着自己罢了。

  虽如此说,宫桥啊宫桥,你是不是太蠢了!一点不知人心,一点不懂亲人的心血筹谋都为了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长大?

  宫桥渐渐明白自己为何重生回了六岁了。可是后来怎么没有记得爹娘再出现了,竟狠心再也没回来看过她吗?父母对自己,爱重至深,显然不会是这样。那么又怎么样了呢?还好有重生了一回,她张开了眼睛,什么都能再看一边。

  宫桥心中满满的滚烫,她的父母,失而复得,如何令她不心摇神荡?却又满满的好奇。父母也有仇人,自己也有仇人,是不是太艰难了?她一面叹气,这才惊觉两个人不说话了,听得有脚步声,似是要返回屋中。她赶忙蹑手蹑脚地离开窗边,复回床上躺下。

  徐青走进来,抬手摸了宫桥额头,着手温软,并无高热。宫桥装作睡中刚醒,眼睛眨了几下,慢慢睁开,伸手抓住母亲的手,徐青轻轻挣了一下,温言:“姨母要去取药呀。”

  奈何宫桥抓牢了,就是不放,极为依赖的样子。徐青没有用力挣开,只叫着:“你去取药吧,在后院小药炉上坐着的。”宫九南笑了,走去拿了一个碧玉碗来。

  碗中黑汁如墨,闻着是草木、黄姜气味。

  “乖孩子,姨母喂你喝药。这伤寒药极苦,该取些松子碎糖来给你吃的。你等一等,先不忙喝,”说着就要将药碗放在一边桌上。

  “不怕苦,小桥不怕苦,我要喝。”说着,宫桥接过碗来,一饮而尽,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失而复得的母亲,生怕看少了一瞬,喝完药也不觉多苦,只觉得心中温暖,嘴角含笑。

  “小心呛了,怎么喝的如此快。真的不苦吗?这药对不对,该是苦的呀,”徐青蹙眉,将碗拿回,尝了一尝碗中残药,“是苦的,没错啊,”再看宫桥眉眼弯弯,突然咯咯地笑了,更添疑惑,伸手点了一点宫桥额头,“傻孩子,笑什么呢?”

  宫桥心中也不想笑,却忍不住,这份高兴实在遮掩不得,按在额头上的娘亲的手指那么温柔和软,“小桥心中欢喜。”

  能重活一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