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王姨母与杜伯父

  只听得似乎是一男一女在走近,边走边谈着闲天。

  男子笑道:“青儿,女儿顽皮也不是一日两日,论理她是个大孩子了,早该教养管束过来,就说今日,和我们一处好好的,跑的没影儿了。这田庄子虽然没什么危险,可是连个人都少,野狗咬了一口,可怎么办?”

  “惯是顽皮,又如何呢?我喜欢孩子淘气些,灵巧些,在家成日坐着,不如在田头野地里四处逛逛见见世面。谁说必要淑静才好,我最看不上那古板、假斯文的样子了。”

  “好,就你能说出一堆道理来。女儿做什么你不都觉得好吗?桐桐去了哪了呢……”

  “桐桐……这是她的小名!”宫桥听得真切,大惊,自去了徐府,再没人这么叫过,这是她母亲取下的,被人遗忘的乳名!那么,青儿,青儿,这不是她娘亲的名讳吗?她的母亲,是叫徐青。

  宫桥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尽管上一世并未见过,但是这两人相貌语气,泛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深深的熟悉感,谈到“桐桐”之亲昵,那两个人究竟是谁?真的是她的父母吗?她的父母,不是她三岁那年,便相继死去了吗?

  虽然万不可能发生的,但是自己既然重生了,缘何父母不会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上一世的六岁,宫桥当然已不记得,只是从曾祖母、乳娘李嬷嬷、家中长辈口中,很清楚被告诉得知,父母早已不在身边。

  宫桥正在发愣,那一男一女却眼尖,将她从藏身的坳子里寻了出来,那女子轻轻执了她的手臂,“小桥在这里呀?”

  宫桥抬眼去看,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妇人,两片唇挂着柔和的笑意,纤柔的、白瓷般的手执着她的手臂,看她发呆,又改了轻抚她的背。衣着与常人无异,却带着华美贵重的宝石,与这田庄地头多少有些不相称。

  因见宫桥面色有异,美妇人遂又问道:“小桥为何神情恍惚,不舒服了?怎么一天到晚浑跑呢?”语声亲切,目光慈爱,宫桥更确信了,大喜过望。不会有错,这是她梦里的娘亲!原来神佛在上,当真慈悲,父母也一道重生了!宫桥忙道:“没有,娘,我没什么事。爹爹,娘亲,我好想你们呀,我……”

  话还未完,被那女子抢着打断,“小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你娘呢?我是姨母呀,是你……是你母亲的故交好友。你怎么了?”宫桥大为奇怪,仔细观察这女子,端庄自持的脸上明显是慌张,如适才遭了雷震一惊般,白地吓人。

  那女子接着说,“你可是生病了?我是姨母,你一直叫我王姨母的,不记得了吗?发烧了吗”

  那男子也说道:“是啊,小姑娘,我们并非你父母。我是杜伯父,你也不认得了吗?”

  宫桥不知该做何反应,王姨母和杜伯父,是谁?从不记得见过这二人。她心中苦笑,是自己痴心妄想了。重生,本就是玄而又玄之事,父母的命运,有什么理由也得以再次更改的?可是方才女子神色惊异,抢断自己说话前,明明震了一震,又做何解?

  下定论尚早,可这二人现在神色虽慌张,母亲伸手试了试她额头,宫桥又是紧张、又是集中,早出了一头细密的汗。顾虑自己六岁之年纪,说什么只会被认作小孩子的怪话,只得顺势乖乖说道:“风凉到了头,我刚才定是风吹到了,难受,头晕晕的……好像有点烧。王姨母……我想娘亲,就认做娘亲了……”一边断续地娇语,一边察二人之反应。

  那杜伯父双目睁圆,吃惊地看着宫桥,又看一眼王姨母。王姨母神色仍呆呆的,双手绞着。听宫桥如此说,杜伯父吁出一口气,硬生生改变话题,紧接着问道:“头晕是如何晕法?可疼?针扎似得疼?簇簇的疼?”样子颇为良善关切。宫桥觉得,即便他们不是自己父母,也必定不是坏人。可是二人给自己感觉为何这般熟悉呢?

  “簇簇似得……我也不知道哪里疼,就疼。”宫桥随口扯道,十五岁的阅历,装六岁的模样对付一下大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先回去睡吧,吃一帖伤寒的药,风地里孩子断然是吹着了,”杜伯父向王姨母说道,王姨母点头。

  三人同行,宫桥自长大后性子便不好近人,只知温柔从顺,才易在徐府中容身,被这初次见的陌生人王姨母挽着手抚着肩同行,脸上有些羞红,走得有些磕绊;想到却是十年未有的亲热待遇,心中却又一暖。

  走了一阵子,前边有一片屋舍,小小巧巧,约有七八间,有院有厅,有花有树。宫桥心中诧异,这田庄子里除了茅舍地田,竟还有这样精洁焕彩、一应俱全之所在。虽比不了什么官府大院,住着定然也颇为舒适的。

  里间儿,王姨母将宫桥密密裹在绣被中,让她睡了。隔一会儿,听到她呼吸缓宁,为她细细掖了被角,放下床帷,出了房屋。杜伯父一直在屋外立着等候,见王姨母出去了,两人又说起话来。

  宫桥装了一会儿睡,睁开眼,蹑手蹑脚地从被子中出来,蹲在窗边,听二人究竟说些什么。

  “你说是怎么回事?”

  “一年才见一次,孩子怎么会知道真相?凑了巧了。”杜伯父叹口气。

  “桐桐太灵慧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知道实情的。”是王姨母严肃地说。“你说的是。即便不知道实情,过一两年就懂事了,每年找个借口相见这伯伯姨母,桐桐总会觉得不对,万一说差了,捅出去了,不还是一样的危险。”

  “那么,我们两个一定要做决断了。像我上次说的,还是让老爷送桐桐去到徐府如何?那一大家子,奸人总会有所忌惮。她独身在那里,不会引起多少眼色,也许更能安稳度日。”

  “我细想过,还是不妥。徐家虽说是我母家,只有奶奶一人在了。奶奶年老,护不住孩子的。那几个酸文迂腐、心机深沉的远堂兄弟,更是不合我的意。纵使女儿在那里更安全,养大了性子会是怎么样?”

  宫桥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头脑中像迸出火花。她明白了一切,却一切又都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