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柴房,气氛自徐淐径说过那话之后便粘稠凝重了,对峙的兄弟之间,维护家族声誉与正义之间的取舍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个人,一个为了家族利益欲盖弥彰,一个为了妻子无辜失踪,命案频频而心慌意乱,一个在怀疑大哥和良心不安间徘徊不安。

  空气中缓缓地充溢起浓郁的火药味,气氛紧张的几乎一触即发。但在他们还未决定互相说什么之前,柴房外边喧嚷了起来,出去看时,不但来了两名仵作,法司总领也来了。

  钱禧重是永京城内所有捕头的官长,五十余岁,周身掩不住的官福相——大腹便便,金玉披挂,说起话来洪亮周正,都是官腔。

  “哎呀!多日不见,多日不见!中丞大人仍是凛凛如苍竹,意气风发啊!副都护大人,都尉大人好!每次一见您几位,下官心里头就想啊,徐家祖风高辉,润物无声,三位徐爷都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啊。”

  徐淐径接言道:“钱大人,您严重了。劳动您了,为我们家的事劳碌操持,还特地走这一遭。”

  “下官能不来嘛?贵府遭遇这样的恶事,在下官的辖区里,当然要为您排忧解难。不用担心,三位徐爷,这案子必然断个水落石出,老太君和您们即刻就能回到正常中去。勿要责怪下官来的太迟就是了。”

  “不敢不敢,”徐淐径笑道,“只盼大人明断疑案,我们一家得以清白度日就得。大人,先喝两杯茶润一润?”

  “不了,不了,喝了茶来的,还是先看案情。咱们就从这里开始?是从柴房这边儿起吗?”

  “是的,您请。”

  两名仵作验看蔺力的尸首,钱禧重在一边负手而望。徐家三个都在一旁关切着。

  “怎么样?”徐天罡忍不住问。

  两名仵作看了半日,退至一旁,都没说话,看着钱大人的眼色。

  钱禧重一笑道:“不必避讳几位大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就说。”

  其中一名瘦高的叫丁一,开口道:“死者约一个时辰至半个时辰前死去,心肺俱毁。”

  “死因呢?”

  丁一停顿一瞬,又看了看钱大人脸色,周遭除了钱禧重和徐家三位爷并无他人,才大胆道出其中玄机:“中毒,死者生前饮用了非常霸道的毒汤。毒药是钩吻,民间俗称’断肠草’的便是了。自然,并不知道是自觉服下或是被人强迫……”

  钱大人上去草草望了一望蔺力的尸首,“中毒身亡,那就是与人有仇或者口角了。这一位是府中何人?听闻说是一位管家?”钱禧重整个过程练手都不曾从袖管中拿出。

  徐佑倧犹豫道:“是的。此人名为蔺力,在府里当了六个月的管家。”

  “那也并不久啊,”钱大人忖道,“不知与何人有仇呢?又为什么在柴房里死了呢?”

  徐天罡忍了许久,一张脸又青又红,既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字不妥惹祸上身,又怕始终紧闭着口亦是落了下风,心中犹豫纠结。

  若说有仇,和蔺力最大的深仇不就是徐天罡吗?

  钱大人见无人回答,心里有些个底儿了,但恍如无事一般,接着问:“尸体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手腕上有捆绑之迹象,是死前造成。”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明着看不错,其实净是些虚热闹,里里外外人这么多,蔺管家与谁有仇,我们也是不太清楚的。”徐淐径见躲不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只得含糊答了一句。

  未料到钱大人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人活一世,仇人多的紧,只是府里的管家,真发生什么事,身边什么人,徐大人怎么会知道呢。哎,可叹这毒药之相太过于清晰……”

  言中之意,若是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人,便能当做意外,无事一般,只是尸首太过凶相,才不得不询问探查的。永京城中的贵族高官,相互偏颇,倾轧联络也不是新闻了。

  大哥说的不尽不实,二哥莫衷一是,钱大人亦是一副官帮民不管的意思,一桩命案,在他们眼中口中,竟轻描淡写一般,徐佑倧越听,越是不适,心里一直是同一句话滚来滚去,徐府从根上就烂了。他作为少爷,究竟该直言说出,还是该和两位大哥一样,共同隐瞒所有的秘密,让这命案查不出真相?

  想不出来。

  徐佑倧没看任何人的面子,起身就走了。

  留下的人纷纷疑惑不解。正在说这话,他怎么就这么离开了?

  徐淐径解了围,“钱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老太太方才也中了毒,老三许是去看看老人家身体如何了。老三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他不怎么在府中,连这下人都不认得的。家里事儿多,他最近有些心烦,躁郁得紧。”

  “哊。原来如此。老太太也中了毒吗?怎么办?身体无妨吗?”

  “无事,是另外一种毒,好像只是坏心的人找茬,今儿不是我们老太太的寿日,专门来……”

  “竟有这种人!专门在寿宴上搅乱,你们没查一查?来,让下官给您好好查一查,定将那无理狂徒揪出来。三爷自便,下官没放在心上,可是老太君怎么中了毒?中了什么毒呢?”

  徐淐径长叹一声,“钱大人,跟您说,这事儿可就蹊跷了。”

  小厨房中。

  孙喻雪仍愣愣地坐着,一边回思今日发生的事儿,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有露出什么马脚来。恍然之间,有人在叫她,又听得二便有人说:“还在这做什么呢?”

  回神转头一看,是徐佑倧。

  “事儿结束了吗?可以回府了?”

  不问便罢,一问将徐佑倧的满腹心事挑起,脸色沉了下去。

  孙喻雪察言观色道:“是我说错了,爷,这人命关天,一时半会儿解决不得的。可是那您怎么来了?方才从马管家那听说,仵作大人也来了。”

  “岂止仵作来了,连钱禧重都大驾光临了。”徐佑倧道。

  “总领大人也来了?这……这么,难道射毒箭的人是朝廷钦犯?连环大盗?怎么会惊动了法司局呢?”

  “不为那毒箭……你还不知道,死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