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倧一时口快,说了就后悔了。他手中拿到的内涵丰富的信,始终没有让孙喻雪知晓的念头,理由也很简单,他对大哥,虽然有一丝怀疑,敬重之心仍然占了上风。
隐隐地,他不觉得自己的大哥就是杀人凶手,只不过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原因,或许牵涉其中而已。并且,就算看了,孙喻雪这个外人,也不可能知道徐家和宫家那些恩怨往事。
然而,徐佑倧不知道的是,孙喻雪就是宫桥,她真实的身份,是徐青的女儿,是自己的远方表侄女。某些徐佑倧想极力掩盖的过去,她早就知道了,因而这些隐瞒隐隐种下了一些病根了。
听到七年前,孙喻雪的心中就像岩浆滴了冰水一般。其实她早就看到了两封信,她之所以问,是她觉得徐佑倧一定还知道别的事情,可是一次两次试探下,徐佑倧仍是守口如瓶,她不禁也有些失望。
说是同行的人,一起查案,实际上呢?孙喻雪在心中冷笑,等着继续听下去,听徐佑倧怎么隐瞒。
“我随口说的。并没什么意思。”果不其然,徐佑倧口里仍是多余的一字都吐不出。
“随口一说,这七年之数,又是怎么来的?寅是寅卯是卯,随意而出的数字,就是这样特定的么?又不是五、十之数。”
徐佑倧赧然,几近羞愧,孙喻雪已有几分怀疑和不耐了,是他将孙喻雪拉入其中,和她同舟共济共同寻找凶手的,可是如今隐瞒不吐的,也是他,“有些事情,实在还不便告诉你。不为别的,只为我知道的事情,完全不能验证真假。但是我以徐家后人的名义保证,隐瞒这点事,同破案并无攸关。”
“我实在不信,”孙喻雪盯住他的眼睛,幽幽说了一句,“何况现在已经两条人命命案子了,你隐瞒下的证据,与哪一件无关?连你也糊涂了吧。”
“好,”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徐佑倧说,“你同我去找一个人。前几日我查到了些什么,可能和这些事情有关系,虽然是很早很早以前的线索,但是有个关键人物,或许仍知道一些。从那个人的口里,你会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会知道,目前我手中之证是空穴来风,还是山摇地动了。”
孙喻雪有些疑惑,心砰砰跳,去见一个人?会是什么人?我认识的人吗?徐佑倧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轻拉了孙喻雪一把,两人出门坐了一顶华盖明珠车轿,前面一只灯都没打,只带了一个车夫赶车,再没带另外的下人,悄悄出了徐府。
徐府里人都以为他二人回去霄鸿将军府了,其实华盖车一路西行,徐佑倧并没有直说目的何所,吩咐着车夫左转右转,走了许久。
一边行路,徐佑倧心里烦乱,忍不住向孙喻雪时不时地搭话。
“你是为什么进徐府做事?”
孙喻雪看了他一眼,才答:“自然是为了见世面。怎么,三爷又来了,不告诉我秘密,却事实都要问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便回答也就算了。只是我始终不解,为何连朝堂经纬之事你都晓得,毕竟你的父亲孙大人只是……”
“只是一个九品大夫么?家父是太医院行值,在仕途路上是有一番抱负的,与位品高低无关。二品也好,三品也罢,父亲眼中太医行事,是另一番清明——
比起救扶达官贵人,更应为天下医士探路而行,借用太医院浩瀚典籍,编纂实用于百姓的医书,善莫大焉。。虽我生为女子,不能为国献一世功绩,也可在父亲之侧,做些旁敲侧击的活计,做女儿的心痴,只为父亲分忧得乐,一家安宁。若不是为了我爹。我一个小小丫鬟,即便懂医术药材,些许末流功夫,朝堂家私之事都非我能关心的。即便三爷不信此番话,我进了徐府,但见得是花团锦簇,繁盛无比,心向往之,非得探其全貌不可。好奇也可算做一个理由罢。”
徐佑倧不由叹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还有方才作为女子却我着实敬佩,更有甚者,亦是叹服孙大人教女有方。一个小小九品太医,行走百官间瞧病的,志向竟在千里。反观我呢,日日只想着,朝堂之争这般复杂,身涉其中之人,幸与不幸,多半是不由自己的。总有一日,田园桃李,远离争斗,却不想孙大人心胸原非我所及,我徒有个霄鸿将军的名头,徐府的背阴,却不能如此为天下苍生思量。”
徐佑倧闷闷的,暗暗盘算,半晌又说道:“撇开那些事情不谈,看着我的先辈祖上,多么的荣耀显达,立世立名,桓温公,郁方公,不知怎地,每每听大人讲述,充满传说、幻想,与遗憾。我会有种奇异的心情,不是仰望英雄,而是一种难以言喻,无法对人说的心情。”
“故事里从没见过的英雄,再好也有点虚无。而英雄故去的遗憾感,和现今三爷在朝中各个势力间处处缩手,面对徐府黑暗之无奈,交杂充斥,感情不可谓不复杂酸涩。”孙喻雪叹道,“这我理解的。”
“有一人理解,我也舒心了。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抱怨,只是心里堵得久了,还是想宣泄一番。”
孙喻雪轻声道:“可是,霄鸿将军,就做大郇的安全之盾就好,又何必自苦去向?什么事儿是不复杂的呢?徐府曾经两支,那时候不是更显赫?如今也凋零了一支。都会变的,你也不必想的这么多。”
徐佑倧将这些话不动声色地记到心里,惊讶她竟有如此心胸,一目了然自己的痛处和徐府的日落西山。这一篇娓娓道来,明明是心思细腻,胸怀前景的人,却方才仍在自谦说什么女儿心痴,真真假假,他更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孙姑娘,我絮絮叨叨的都是自己的事儿,实在不好。不知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
“怎么,还没到吗?”
“还远着呢。”
“好罢,那我也问一个。若你知道两年后你会死,你会怎样?”